第18頁 文 / 蘭京
此刻卻被李家二少東臨時包下,大設鴻門宴。
希安的哥哥及一派親信原本來意不善,帶著傢伙前來談判,到了之後才頓覺自己的流氣與此處的典雅格格不入,連忙收束。想想這李家二少爺也不過是個富貴草包,稍稍威脅一下就如此擺宴求和。將來大家關係打通了,他也可以弄間這樣的店來玩玩,或者乾脆拿下這間店也不錯。
結果……
兩小時後,警車、救護車、消防車、新聞採訪車群聚店門口,燈海洶湧閃動,人聲鼎沸。
李家大少爺孤立自己豪華而殘破的店內,欲哭無淚。天花板上的消防裝置仍在滴答落水,四處一片水鄉澤國,全店泡湯。
「我們沒敢跟警方說是二少爺做的預約,只說他們是自己來的。」經理從容耳語,卻一身狼狽,蓬頭垢面。「二少爺從頭到尾都沒露臉,所以對方也沒得指認。」
換言之,只有自家人知道究竟是誰幹下這事。
要揭發他?可以啊,看他不把人全拖下水才怪。
氣得李家大少爺一臉豬肝色。
「他是怎樣?打算放火燒死這窩流氓的話,大可去殯儀館火葬,跑到我的店裡來做什麼?!」
「二少爺是故意誘導消防裝置啟動,又刻意施放煙霧,所以警方摸了半天也找不到火源。」經理心平氣和地在大少爺爆噴的口水中恭敬回稟。「二少爺的目的是趁亂狂扁這群客人,而且達到目的就在煙霧中消失,並未引起其他災害。」
只是順便把整間店泡爛,以茲緬懷。
「除了在菖蒲包廂的客人全被打斷鼻樑和肋骨及捅出腸子外,我想隔壁不小心被波及到的茱萸包廂,可能也是二少爺安排的客人。」
「我管他是什麼人!」他暴吠。
「對方是假釋逃逸的通緝犯,有毒品前科。聽說有人要跟他接洽大宗買賣,才約在這裡看貨講價。這些待會應該會由警方向您報告,我就不多說了。」
大哥痛徹心扉,深知這閭名店的形象全毀了,花再多錢重新裝修也洗刷不了污名。
他憤然衝往二樓臨街的落地大窗,難以忍受店內的濕濡,破口大罵。
「如果維祈真的有種,就別在我面前出現!」即使是親兄弟,他也無法饒恕。
「二少爺現在的確就在您面前。」
「什麼?」
經理淡然展手,遙遙比往窗戶外對街二樓的麥當勞,一排對著落地窗前入座嗑薯條的壯漢中,正有一人朝他親切揮手。
維祈?他就在對街閒閒觀賞?!
「大少爺,您現在還是別殺過去的好。明天報紙頂多會刊出黑道分子違反槍械條例在此與毒梟火並,我們純粹是無辜受害的店家。您若過去找二少爺算帳,損失的恐怕就不只這家店。」
李家可承受不起與黑道掛鉤的嫌疑,特別是在積極與財政部長及證期會主委接洽,期望在跨足投資金控佈局上取得官股支持的當口,沾染不得絲毫污點。
面對大哥的咬牙切齒,維祈隔著大街送來一記不懷好意的飛吻,冷笑連連。
「我還真有點同情你哥。」希安慨然大咬一口漢堡。
「省省吧。」他一直看大哥這間扮家家酒不順眼,早想清理門戶了,呵!
「接下來怎麼辦?維祈。」
「照原案去辦。」
「可是這件事都是你在出拳出力,把功勞戴到我頭上,對你太委屈。」
「我是在製造你跟你老子談判的籌碼,不是在為自己製造勳章。所以你真要對得起我,就把這件事談妥。」跟家裡的昭彰惡名徹底斷絕。
他服了維祈,輕輕鬆鬆捅了這麼大個樓子,卻根本沒當回事,還同時處理掉旁枝錯雜的許多問題。邊際效應之大,真不愧是做投資的。
「維祈,你不覺得自己有點浪費才華嗎?」
「你可樂不喝的話給我喝。」別浪費他請的客。
「好吧,小談就是了。」他知道維祈的意思。「不過我滿訝異的,認識你這麼多年,頭一次看你穿西裝。你是打算去哪間討債公司應徵打手嗎?」
比平常沒穿西裝的架式更煞氣逼人。
「X!」巨掌猛力拍桌,嚇得整個樓層的人張口大愕,餘音震盪。
連希安都被他吼得兩眼星花,耳鳴不斷。咦?維祈呢?
只見桌上翻倒流洩的可樂與碎冰,人卻已閃然不見蹤影。
媽的,他竟然忘記了!他怎麼會在剎那間完全忘記了?!
風馳電掣中,他緊急開啟關機中的手機,查詢所有來電資料。沒有,完全沒有曉淑的來電!
卻留有幾則號碼陌生的留言。
「喂?你好,我是曉淑的朋友樂樂。曉淑要我幫忙騙范伯伯說她今天晚上要來聽我的演奏會,可是范伯伯現在人也到國家音樂廳來了,特地要獻花給我,曉淑卻什麼也沒給我。這是我的第一場獨奏會耶,她超不給我面子的……喔,對不起,我離題了,因為我實在不喜歡她這麼見色忘友。她認識我幾年了,認識你才幾天,卻老是在跟我哈拉你的事,一點都不關心我最近的演奏壓力。她以前不是這樣子的,她都會很細心地聽我說話,還會幫忙我,現在卻老是反過來要我幫她……」
嘰哩呱啦沒完沒了的漫天瞎串,足足有六通留言紀錄之久,卻完全抓不到她要講的重點是什麼。
唯一線索,就是曉淑的謊言露出大馬腳了。
范爸何其精明,一定曉得她必是和異性出遊,他也一定會迅速搜獵出她週遭出沒過的異性名單。
分秒必爭。他現在形同在與范爸比速度,看是范爸先找上他,還是他先找出脫困對策。憑他向來精準犀利的直覺判斷,一旦被范爸搜出原來騙走寶貝女兒芳心的混帳就是他,他這輩子就別想再接近曉淑了。
范爸就是那種潛伏型的暴君,而且事關他的掌上明珠,勢必更加激怒這頭狂獅。
禮拜六,傍晚五點,麗晶酒店大廳。
現在都快九點了,他急得想殺人,卻仍不得不卡在週末繁華的車陣。
剛才與人火並、搗爛老哥的店、細密佈下連環套,嚇得希安心驚膽跳,他倒老神在在。但是此刻,他卻為了曉淑拙劣的謊言心焦如焚,恨不得時光倒轉,自己重新替她擬謊言策略。
九點整,車陣幾乎毫無動靜,擱淺在燦燦燈海裡。
老天……
他生平第一次,把頭靠在緊抓方向盤不放的手背上,頹然無助。
砰地一聲,他摔上車門,棄昂貴名車於車陣中不顧,全速奔往最近此處的捷運站,同時急急接起才響了半聲的手機。
不是她……
他的迫切急轉而下,由嚴重的挫折化為憤恨。
「你沒事打給我幹嘛?!」他邊跑邊朝手機另一端的小妹暴喝。
「我沒事,只是打來告知:你有事了。」小妹冷汗涔涔,卻仍要裝酷。「剛剛有個姓范的歐吉桑打來家裡,問你人在哪。」
毀了,范爸已追上門來。「你怎麼說?」
「不知道。」
幹得好!
「但我以為他是要問你那個被送進醫院的范同學下落,就告訴他了。」用腿毛想也知道,這兩個姓范的八成是父子。
X,死小孩……
他出門前為什麼沒把這隻豬頭妹送進電動屠宰場?
事情完全陷入最糟的狀況。他拐走了范爸的女兒不說,還害范爸的獨子被人揍進醫院。雖然這兩件事毫不相干,卻都與他密切相連,但這些他統統懶得管,他只在意一件事。
曉淑怎樣了?
為什麼沒打電話給他,追問一下他在幹嘛?今天還要碰面嗎?
她對於他的事,果然是完全沒有其他替代方案地豁出去。若要見他,就一定要見到他不可,否則死不瞑目,地老天荒地繼續等成乾屍也甘願。
他該拿她如何是好?
一輛計程車由附近捷運站駛抵麗晶酒店金碧輝煌的大門口,維祈還沒下車,就已經看見佇立大門正中央傻等的呆瓜。
她似乎根本不理會這麼做有多丟臉,連門前送往迎來的英挺服務生也替她尷尬。她不是靜靜地杵在璀璨大廳裡,或愜意地坐在華美沙發內小憩,或到一樓氣派典雅的餐廳內叫壺茶及享用點心。她就直挺挺地立在大門前,拎著精美的小提包,像個即將準備出門探視民間疾苦的嬌嫩小公主。
來往進出的人,無不側目。
在高級飯店沒事瞎等的女子,難免會被人懷疑是在釣金主的特種行業人士。但她太剔透、太淨麗,氣韻朗朗,正大光明,無法讓人聯想到污穢交易,而是恰人的賞心悅目。
不時有人親切上前詢問,是不是在等候的車子還沒前來接送,需不需要幫忙,她都一概搖頭,附贈一朵甜美的笑靨。
她沒有為任何人帶來困擾,飯店人員也不好採取任何行動。請她到舒適的內廳等候,她婉拒。請她站到大門側邊一點,她也婉拒。再逼下去,飯店人員反倒覺得自己很沒人性,犯不著如此惡待一位優雅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