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季可薔
「是嗎?」花信蹙眉,俯下身子,「雲霓,妳還好吧?」
「嗯。」雲霓點點頭,聲嗓聽來虛弱。
「妳是不是沒好好用膳?嗯?」
「不是的。」她搖頭,緩緩揚起眼睫。
花信一震,那美麗的眼眸裡竟蓄著晶瑩淚水。
他急了,趕忙握住她的手。
紫蝶同樣嚇了一跳,起身讓位給他。
「妳怎麼了?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剛剛……他來過。」
「妳是說風勁嗎?我聽說了。」
「他問我--」雲霓眨了眨含淚的眼,顫著唇,彷彿很不容易說出口。
見她這楚楚可憐的模樣,花信心一緊,「妳慢慢說,他問了妳什麼?」
「他問我……真的是雲霓嗎?還問我是不是假扮的?」
「什麼?!他這樣問妳?」花信震驚,「那妳怎麼說?」
「我當然是極力否認啊!我還問他為什麼開這種玩笑,是不是故意捉弄我?」
「他信了妳嗎?」
「我不知道。」雲霓搖頭,「他的眼神好複雜,我看不懂,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相信我。」
花信沒說話,皺眉沉吟。
「你說,是不是我哪裡做錯了?花信。」雲霓忽地起身,急切地問他,「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說錯了什麼話,讓他抓著了把柄?他是不是……是不是早就發現我不是真的公主了?我到底是哪裡露出了馬腳?」
「別激動,雲霓,別緊張。」花信舒展眉宇,溫聲安撫她。「他還沒確定呢,只是懷疑而已。」
「不!你沒看見他的眼神,好可怕!好陰森!」雲霓喘息道,「每次他用那樣的眼神看我,我都好慌好慌,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真怕……真怕有一天他發現我是假冒的--」
「妳當然不是假冒的!」花信打斷她,「妳就是公主,相信我。」
「真、真的嗎?」相較於他的肯定,雲霓顯得不太確定,「可我……什麼都想不起來了……方纔他走了以後,我拚命想,想得頭好痛,卻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我真的想不起來啊!」她痛苦地抱著頭。
「別想了,雲霓。」花信擁住她,輕輕拍撫她顫抖的背脊。「現在想太多也沒用。妳剛受了刺激,還是多休息一會兒吧。」說著,他扶她躺下。「妳躺著,我讓人煮碗清心安神湯給妳喝,助妳安眠,好嗎?」
「好。」
「別哭了。」他展袖替她拭去頰畔淚痕,「瞧妳,哭得眼睛都紅了,妳以前不會這樣的啊。」他勸她,神態溫和。
紫蝶在一旁默默看著,一股酸苦猝然襲上胸口。她別過頭,不想看這令她心痛的一幕。
可花信偏偏還要喚她,「紫蝶,麻煩妳命人熬碗清心安神湯送來好嗎?」
「哦,好。」她咬緊牙,深吸一口氣,強自逼回竄上眼眸的淚霧,然後側過頭,朝他送去一抹淺笑。「我馬上去。」
「謝謝。」
她點點頭,正欲離去,眼角卻瞥見躺在床上的雲霓唇角微揚,那弧度看來怪異而詭譎。
她在……笑?
紫蝶一愣,定晴細瞧,那笑痕卻如雲煙,轉瞬間消散無影。
是錯覺嗎?她驚疑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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勸慰雲霓睡下後,花信偕同紫蝶步出寢殿,兩人默默走過鳳凰宮美麗的花園,皆是無語。
夜深了,宮女提著宮燈在前頭引路,燈火隨著步伐一陣陣晃動著,正如兩人不安穩的心。
坐上馬車後,兩人回到花霧宮,花信送紫蝶回到楓葉居,卻躊躇不願離去。
紫蝶歎息,屏退閒雜人等後,邀花信在涼亭裡坐下。
「你是不是有話跟我說?」她啞聲問。
「妳呢?」他不答反問,「妳沒話跟我說?」凝定她的眼神深幽複雜。
「你……要我說什麼?」
「實話。」簡潔兩個字,蘊含深刻意味。
她呼吸一緊。
「是妳嗎?」他沉聲問。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顫著嗓音,雙手悄悄扯著裙襬。
他是不是在懷疑她?
「是妳說出去的嗎?」他繼續問,不肯放過她。
「什、什麼?你說什麼?」
他深深望她,「妳跟水月交情很好,對吧?」
她點頭。
「妳們怎麼認識的?」
「在西方大陸。」她低聲道,「那時候我在那兒學醫,她也過來研究草藥,有一回她上山採藥,不小心摔傷了,是我救了她。」
「所以妳們就變成朋友了?」
「嗯。」
「妳知不知道,水月跟風勁走得很近?」
「我……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嗎?」他步步進逼。
「你到底想說什麼?」她忽地抬眸,氣苦地瞪他。
「我想說什麼,妳心裡明白。」他淡道。
「我不……我不明白。」
他嘴角一撇,「妳那麼聰明,怎麼可能不懂?」
他果然懷疑她!到現在,他還是不信任她。
紫蝶閉了閉眸,心窩,在此刻被徹底掏空。
「你以為是我洩的密,對嗎?」她幽幽問,「你以為水月來問我,我就什麼都跟她說了,對嗎?」
「我不得不這麼想。」他漠然回應,「否則為什麼時機那麼巧?水月昨天來找妳,今天風勁就懷疑起雲霓。」
「她找我,只是想看看我住的地方,順便邀我參加雪祭。」
「只是這樣而已嗎?」
「你還是不信任我。到現在,你還是不相信我會為你守住這個秘密。」她凝望他,表情沉淪。
那樣的神情震動了花信,他驀地有些狼狽,「我只是……想問明白而已。」
「你想問明白嗎?好,那我就告訴你。」紫蝶唇角一揚,微笑淡冷,「昨天,水月是試著向我打探公主的情況。」
「她果真問過妳?」花信一驚,不覺拉高聲調。
「不錯,她是問過我。」紫蝶坦承。
「那妳怎麼說?」
「我怎麼說,你不是早猜到了嗎?」她冷漠反問。
他一窒。
她定定望他,好片刻,唇畔的微笑從清冷慢慢轉成淒涼。
「我什麼也沒說,花信,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沒洩漏你要我保守的秘密。」
「妳……真的沒說?」
她搖頭。
他又誤會她了?他一怔,胸口漫開愧悔之意。
她靜靜看著他,「你知道嗎?其實我覺得自己很對不起水月。」
「嗄?」他一愣。
「水月對我,比你對我好上千百倍,可是我卻欺騙了她。」她看著他,眼眸一點一點泛紅,「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我卻對她說了謊。」
「紫蝶--」
「為了守住對你的承諾,我欺騙我最好的朋友,我等於是……背叛了她,你懂嗎?」迷濛的水霧,在她瞳底氤氳。
他震顫不已。「對不起,紫蝶,我……真的很抱歉。」他踏步上前,懊惱地擁住她,「是我不好,不該懷疑妳。」
她漠然推開他。「你總是向我道歉,一次又一次,你一直在向我道歉。」
「我……」他惶然望著她,她蒼白而倦怠的神態震撼了他。
為什麼她會是這樣的表情?就好像她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也不想在乎了。
「到此為止好嗎?」她在淚眼迷濛中對他微笑,「我覺得好累了,你放我走好不好?」
他心跳一停。
「我答應你,永遠不會洩漏這個秘密,寧死也會守住它。這樣你能不能放過我?」
她為什麼要用這種語氣問他?為什麼要這樣低聲下氣懇求他?
「我想,我當不了你的朋友。」淚水,無聲滑落那烙著火痕的臉頰。
他胸口一痛,顫著唇想開口,卻說不出話來。
「我很努力想說服自己,要自己想開些、大方些,就把你當個朋友,一個很好很好的朋友……可是我發現我做不到。」她停頓了下,探手自袖懷裡掏出一個東西,交給他。「這個還你。」
他愣然接過,揭開那包覆的方布,發現裡頭竟是一支髮簪。
「這髮簪叫『蝶戀花』,是你送我的。」
是他送她的?他眨眨眼,看著金花上那隻小巧的玉蝴蝶,呆了。
「我想,你一定也忘了吧?」她說,淡淡地笑。
初雪,在悄無聲息間靜靜飛落,剔透的雪花沾上她的頰,迅速融成一片漫漫水痕。
是淚,還是雪,到後來,花信已看不清了。
他只知道,今冬的初雪終於降下了,而她在這個萬籟俱寂的雪夜裡,祈求他放了她。
她說她很累了,她說她想離開了,她說她當不成他的朋友。
她甚至退還他送的髮簪,這髮簪,名喚「蝶戀花」。
蝶兒,不再戀花了嗎?
她真的堅決要離開嗎?
「……對不起,都是我害得妳如此痛苦。」他失神低語。
他又道歉了--就像她說的,他怎麼老是在道歉?
他忽地笑了,笑聲?放而沙啞,覺得自己真可笑,真活該!
「至少,留下來參加雪祭好嗎?那天晚上宮裡會很熱鬧的,妳留下來參加好嗎?」
「我不想--」
「留下來!」他握住她柔荑,眸光滿蘊懇求,傷痛的、悔恨的懇求。
她身子一顫,終於,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