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季可薔
他心一動,直覺想逃避那樣的笑容。
其實他並不如她想像的那般忠誠義氣,之所以不願奉老父之命回家成親,除了對那個只在小時候見過面的未婚妻毫無感情,也因為他一顆心早已繫於眼前這位聰慧可人的公主身上。
他愛的人是雲霓啊!雖然明知她並不愛他,也不可能嫁給他。
她說過,身為未來的女王,她的婚姻必須能保障國家的前途,而雪鄉國國王和羽竹國二皇子都表明欲與她聯姻,她有責任在兩者之中擇一而嫁。
她遲早會屬於別的男人……
「我看我們差不多該出發了。」他笑望著雲霓,強逼自己壓下腦中陰暗的念頭。「妳不是說想趁羽竹國二皇子到邊境狩獵時,偷偷觀察他的人品嗎?可別錯過了。」
雲霓聞言,一直漾著淺笑的櫻唇忽地一斂。
「我們走吧。」
第二章
秋露色千萬,山樹葉更繁。
過了羽竹國邊境,踏進玉楓山區,慢慢地,空氣中似乎嗅得著千櫻國的氣息了,那輕柔的、淡雅的、屬於家鄉的氣息。
紫蝶的心不覺浮動起來,她勒住馬韁,停下來深深呼吸一口。
與她並騎的水月跟著停下,看了她一眼,粉唇下著痕跡地揚起。
「妳似乎很高興。」
「當然高興啦。」紫蝶笑容甜美,「畢竟這麼多年沒回來了呢。」
「回國以後,妳第一件事想做什麼?」水月問。
「嗯--」紫蝶偏頭想了想,「大概先泡壺櫻花茶來喝吧。外頭喝的,怎麼也沒咱們千櫻國的入味。」
「妳愛喝哪一種櫻茶?八重?垂柳?還是--」
「太白。」
「太白?」
「那是一種稀有品種,只有櫻都才有。花瓣通體全白,落下來時好似雪一樣。」紫蝶解釋,神情微微恍惚。
「聽起來很美。」
「是很美。」她淺淺抿唇。可太白的美,並不是令她難以忘懷的原因,而是當時那杯茶裡,漂浮著對他的記憶!」
他的眉,他的眼,他調皮的笑,他俊朗的姿態。
那天,她用滿腔青澀的愛戀佐茶,喝下了此生最美的滋味,從此,念念不忘……
遠處忽然傳來尖銳的馬兒嘶鳴聲,跟著是一陣淒厲呼號,一聲接一聲,連綿不絕。
她驚怔,水月神色也是一凜。
發生什麼事了?兩人交換疑惑的一瞥。
「好像是從前頭林子裡傳來的。」紫蝶甩動馬韁,就要策馬疾奔。「我們快去瞧瞧。」
「等等。」水月阻止她,「別魯莽,萬一是山賊呢?」
「妳是說山賊劫掠百姓?」紫蝶臉色一白,「那更糟了,那些人肯定需要幫忙。」
「我們兩個弱女子能幫上什麼忙?」
「可是……」紫蝶攏眉,急得連嗓音都變了。「我們總不能就這樣袖手旁觀吧?」
為了陌生人,她也能急成這樣?
「妳啊!」水月搖頭歎息。「好吧,我們就先去瞧瞧。」
「嗯。」
兩人騎著馬奔進一片楓樹林,楓紅似火,放肆地渲染整座山,景致煞是迷人,只可惜她倆無暇多看。
「我的兒啊!」哀泣聲愈來愈清楚,「你千萬要挺著,千萬不能死啊!就快到了,只差一點點就到了,你千萬別丟下娘一個啊……嗚嗚……」
是一位老大娘。她衣衫襤褸,滿面風霜,懷中抱著個瘦弱昏迷的小男孩,哀哀哭泣。
而她身旁站著個身穿白衫的男子,男子身後是一輛華麗的馬車,馬車邊,幾個黑衣大漢團團圍著,神情戒慎。
水月眸光流轉,在落定其中一名黑衣男子身上時,忽地一震,像是認出了什麼。她攬轡勒馬,示意紫蝶也停下,兩人躲在林間默默觀察情勢。
「你們……都怪你們撞傷了我的兒!我跟你們拚命,我跟你們拚了!」老大娘忽然站起身,瘋狂地襲向白衣男子。
他身後那群黑衣大漢見狀,一個個手按腰際,眼看就要抽出刀來。
「別動!」白衣男子一個手勢止住了他們。「是我們不對在先。」他苦笑,任由傷心的老大娘拳打腳踢。
過了好一會兒,老大娘像是發洩累了,哭著坐倒在地。
「大娘,算了。」一個形容疲憊的中年男子上前來拉住她。「他們也不是故意的,妳就讓他們帶丁兒去找大夫吧。」
「可是……丁兒已經連續病了好幾天,再加上這麼一撞,我真怕他從此再也醒不來了!」老大娘放聲痛哭。「前陣子才送走了他爹,若是丁兒也走了,留下我一個孤單老人,我……我寧可不活了啊!死了算了!」
「大娘,別這麼說,大家辛辛苦苦好不容易走到了這裡,妳千萬別說喪氣話啊。」中年男子勸她,指了指另一頭的一小群人。「妳瞧,咱們還有這麼多人陪著妳,妳哪裡是孤單一個呢?」
紫蝶順著中年男子指的方向瞧去,果見那兒或坐或躺、零零落落的約莫有十幾個人,只是每一個人都面黃肌瘦,各自呻吟,雖然聽見老大娘哭號,卻自顧不暇,難以伸出援手。
是難民嗎?紫蝶蹙眉。這幾天她和水月在邊境交界處行走,偶爾會遇到像這麼一小群形容慘淡的難民,他們都是從雪鄉國來的。據說雪鄉國已經連續幾年收成不好,稅賦又繁重,百姓們叫苦連天,有些人實在捱不了苦,紛紛往鄰國遷徒。
只是山高水遠,餐風露宿,吃不飽又穿不暖,往往還沒到達目的地,便死了一大半的人。
紫蝶心一痛,就要翻身下馬,水月見狀,連忙扯住她衣袖。
「別擔心,水月,他們都是普通人,不是山賊--」
「我不是擔心這個。」水月神色陰暗。
她一愣。「那妳擔心什麼?」
水月不說話,瞳眸忽明忽滅,像是掙扎著什麼,終於,她啞聲開口--
「我得先走了,紫蝶。」
「什麼?」紫蝶愕然。
「我知道我們說好了一起回千櫻,不過我忽然想起還有件事待辦,恐怕不能跟妳一起上路了。」
「怎麼這麼突然?」紫蝶難掩失望之情。「是很重要的事嗎?」
她跟水月是一年前在西方大陸認識的,那時她爹已去世,她一個人孤單無依,幸而遇見了這個投緣的朋友,為她的生活添上許多色彩。
在這最寂寞的時候,與自己相依相伴的好友就要離開了,教她如何不難過呢?
「別這樣,紫蝶。」見她寫滿濃濃不捨的眼神,水月嗓聲更啞,緊緊握住她的手。「我們很快會再見的。等回到千櫻,隨時歡迎妳來櫻都找我。」
「我一定會去的。」紫蝶允諾。
水月欣慰微笑。「那就到時再見了。」她頓了頓,瞥了眼林中形容枯槁的難民。「去救他們吧,我想他們會需要妳這個大夫。」
「嗯。」
「那就這樣了,保重。」水月傾身,用力擁了擁紫蝶,「別讓他傷了妳的心。」她低聲在好友耳畔道。
「什麼?妳說誰啊?」紫蝶不懂。
水月沒解釋,長長凝視她一眼後,忽地馬鞭一揮,轉身疾馳而去。
馬蹄聲驚動了林中對峙的兩方人馬,同時往這個方向瞧來。
紫蝶悵然目送好友離去,直到她一身素黑的倩影完全消逸了,才翻身下馬,盈盈走向昏迷在地的孩子。
「妳、妳是誰?」老大娘趕忙奔回孩子身邊,展臂護住他。「妳想幹什麼?」
「老大娘,別怕,讓我看看妳的孩子。」她溫聲道。
「妳是誰?憑什麼看我的丁兒?!」
「我姓紫,是個大夫。」她簡潔地回答。
「大夫?」老大娘驚疑地看著她。「女的?」
「是的。」紫蝶點頭,早已習慣了一般百姓在面對女大夫時惶惑與不信的反應。
「妳真的是大夫?」老大娘老臉一亮,像遇見了救星,拉著她衣袖直嚷,「大、大夫,救救我的孩子!他這幾天病得厲害,又發燒又咳個不停,剛剛還被馬車撞上,暈了過去,我、我真怕他有個三長兩短,請妳一定要救救他啊!」
「妳放心,我會盡力的。先讓我瞧瞧他。」
紫蝶蹲下身,首先檢視小男孩的眼瞳、喉嚨,又替他搭了搭脈。
脈象微弱,恐有生命之虞。
她心神一凜,起身卸下掛在馬背上的包袱,取來醫藥包。
「他染上了風寒,耽誤太多天,恐怕性命不保。」她一面迅速打開醫藥包,面對老大娘道:「大娘,妳想辦法生火燒水,我先替他針灸一下,緩和病情。」
「針灸?」老大娘面色驚恐,「什麼是針灸?」
「針灸是西方大陸很流行的治療方法,和湯藥雙管齊下,能快速見效。」她解釋,「妳放心,我在羽竹國也以針灸之術替不少人治過病,沒問題的。」
說著,她已經找出用具,解開小男孩單薄的衣衫,對準穴位就要紮下。
「天老爺!」老大娘尖叫一聲。
袖風一卷,一隻有力的手臂箝住紫蝶皓腕。
「且慢!」白衣男子清朗的聲嗓揚起。「針灸治病雖然有效,可萬一錯認了穴位,後果不堪設想。妳真的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