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鏡水
「啊。喜寶,你可要保我安安全全地納涼啊。」笑語一句,轎簾接著放下,完全無視身旁的動亂。
「主子!」還在說笑啊?
「是山賊!」有人突吼。
「啥?」不會吧!當真……好的不靈,壞的靈?喜寶愁眉苦臉地朝轎子看去。
「保——保護大人!」什麼商旅的偽裝也不管了,只是被抓來充數的假護衛們放聲喊道。
雖然就是覺得有哪裡不對勁,但已經收了錢就要有道德,只得擺出好看卻沒什麼用的陣仗,紛紛抽刀出鞘,嚴防賊人來襲。
「對、對!你們跑了就沒銀子拿了!可別讓他們過來啊!」喜寶忙躲在其中一人身後。
只聽震動地面的馬蹄聲愈來愈近,來人不僅頗有規模,其態勢更是奔騰洶湧,撼搖步立。
「在上面!」有人警覺大喊。仰首一看,就見十數匹壯馬竟從半陡的山坡馳騁而下,直直衝向他們!
「我的天!」喜寶趕忙抱頭蹲下。
濃密黃沙伴隨對方的侵略而大舉席捲,乾燥的土塵一時間鋪天蓋地,刺痛了眾人的眼,就在這視線不清且防備鬆懈的瞬間,大批賊人已經撲殺至面前。
吆喝及叫罵響起,嗆鼻沙幕中,根本不及反應就遭襲,更有好些人在慌亂中敵我不分地胡打一通。
「你……你你你你們是什麼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目無法紀,難道不怕——」話還沒說完便被踹下了馬。
「是你天王老子!來教訓你這愛講道理的兒子!」這如洪鐘的回應讓數名山賊一同放肆大笑。
哀叫聲不絕於耳,又是有人跌落在地,偶爾還聽到有人大喊:「你們怎麼這麼大力?」之類怪異唐突又不合狀況的話語。
混仗中,像給排開了條路子,在窒礙困難的能視度下,卻隱約可見藏紅色的厲風迅速地朝著藍頂轎奔去,絲毫沒有猶豫。
「啊。」轎中緩緩地透出話音。「莫怪打得不怎麼認真,真是衝著我來的。」這麼多人都只是掩護,那紅色披風,才是王。
「主……主子!人家殺來啦!」天哪地哪,他喜寶今年才滿十三歲,是個童男,雖然有點小奸,但是也是給主子逼的,還想活久點享受享受啊!小小的個子緊挨在轎邊,蒙著臉簌簌作抖。
「誓……誓死保護大人!」他他他……們會不會演得太逼真了?圍住轎子的幾人面對著那衝馳而來的強大氣勢,開始不能克制地抖著音節,語調虛軟無力,但身體卻很有勁兒地想往後跑。
「誓死?我真討厭這句話……」轎中傳出幽幽低歎。
死有什麼好?死了,就什麼都沒了。這種愚忠,是他最厭惡的。
「啥?」喜寶只聽到主子開口,卻沒聽清楚說的是什麼。
「都給退下。」淡聲命令著,轎簾上的流蘇輕輕晃動著。
「邢……不,大大大……大人?」假護衛不明所以,也不知該有何反應。
「退下。」再簡單不過的兩字,薄然的語調,卻使得幾個僵硬又思考空白的人像是被下了咒般,乖乖退至轎旁。
黑色的駿馬衝至轎前,在千鈞一髮之際拉起了頭,險些踏爛那藍頂。馬上的蒙面人拉扯韁繩,馭著看來似乎脾氣很不好的巨大坐騎,居高臨下,掃視著一旁其餘人後,將目光放在翻起的簾門上。
氣流中的暴亂塵沙開始沉澱而落,一著白衫的修長身影從轎中站出,彷彿沾不上週遭那厚重的黃土,溫文爾雅的特質猶若無法磨滅的強烈刻印,在第一眼就輕易烙上觀者心底。
白衫男子的身形十分飄逸,舉止優雅;墨黑色的長髮稍揚,纖細柔和,彷彿週遭急驟的氣動都因他的出現而放緩屏息。輕慢抬起首,那極其俊美的面容更是幾乎能讓人看閃了神。
他的五官細緻絕倫,卻無多餘的脂粉味;一雙明目澄澈無瑕,流轉間顧盼生姿:白淨的膚色加以那顯著的脫俗氣質,更有凡人天仙之感。
他將美眸對上那藏紅色披風的人,然後,和善地微笑。
後頭有幾名山賊看得一楞一楞的,大刀險些劈回自個兒身上,怎麼也沒想到世上居然有如此絕色的麗人!
「咦咦?」不遠處的一個白髮壯漢就拉回自己的飛魂,驚訝地大嚷道:「糟糕!咱們搞錯人了!明明是要抓『閣老』的,怎麼會是這種毛都還沒長好的小伙子?」弄錯啦,弄錯啦!看那長相,別說是「老」了,他懷疑,這傢伙有沒帶把兒都還是個問題呢!
一旁躲著的喜寶抖了下,先是瞥了那白色背影一眼,然後又哀哀淒淒地把眼珠子給轉去瞪著天。
胯下的馬兒不耐地噴著氣,那藏紅色披風的頭子垂低淡色的眸瞳,沒有理會同伴的叫嚷,只是和白衫男子對視著。
倏地,那頭子迅速地伸手入懷再抽出,「唰」地一聲,一道狠冽黑風在剎那疾掃過白衫男子身側,甚至沒讓人來得及張口呼喊,就直襲他後頭的八抬轎,喀啦聲響震耳欲聾,雅致藍轎頂立刻斷成兩半!
眾人被這一霎時的壓迫感給懾在原地,回神定睛細看,一條黑長鞭被握在那頭子手上,只瞧藏紅色的披風輕揚,長鞭便像是自己有著生命似,「咻」地迴繞上了主人的膀子,猶如豢養做來當武器的毒蛇般,詭異兇猛。
「啊!」假護衛們早就驚得坐倒在地,使不出力氣逃了。
白衫男子動也沒動;喜寶則沒能如他主子那般鎮定,嚇了好大一跳,幾乎是四肢跪地,用爬的遠離那散落掉下的碎屑。
那頭子握緊了手中長鞭,自始至終沒有移開過目光,只一逕沉默地盯著男子美麗鎮靜的輪廓不放。
令人窒息的氣氛中,只聽男子那清雅的嗓音,不慍不火地道:
「別傷害他們,如果你們要找的人是名為『邢觀月』的,那麼,就是在下沒錯了。」
話才落,那頭子眸底閃過精光,肩膀一動,左手黑鞭再出,準確地捲上了白衫男子的腰,駕駒用力一帶,才眨眼就把人給擄上了馬!
「天哪!」眼睜睜地目擊如此粗魯情景,其餘人皆下意識地齊聲驚呼。
可惜這驚慌的叫喚沒能讓沖射而出的駿馬停步。假護衛們怔愣愣地還來不及站起來跑呢,就被人擋住去路。
「還看什麼?你們的對手是咱們!」幾名山賊笑著拿出一捆捆繩。
啥?!這這這……這些山賊是玩真的?不會吧!
一群還以為是在演戲的傢伙目瞪口呆,根本沒料到情勢往如此發展,那什麼邢公子這樣給人抓了走,那他們怎辦?怎辦?
真的……要跟這些兇惡的山賊打架嗎?!
「不……不要啊!」之前沒說會這樣的!不是都作戲嗎?不是嗎?「哇啊啊!」只能慘叫。
「別打我、別打我……痛!不要踩我的手……唉唉、唉呀!」喜寶一個人匍匐爬出戰場,退到安全地帶後,灰頭土臉地站起。
拍拍胸脯,大口大口地喘氣,再收收驚,踮著腳遙望著那就要看不見的紅點,他的眉頭打成死結。扁著嘴,好可憐地喃念道:
「您可得平安回來啊……主子。」
他喜寶一定會多燒幾炷香誠心祈福的,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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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這種經歷……還……真是新鮮啊。
邢觀月被長鞭綁著,像是布袋一般給丟在馬背上動彈不得,雖然這人駕馬的技術好像不錯,但是這姿勢實在是……不怎麼舒服。
「這位……大哥。」不曉得這人究竟是什麼面貌,只好找了個最平常的稱呼,在可怕的顛簸中試圖喚道。「可否請你停一停……」微弱的話聲被吞沒在速風之中。
藏紅色的波浪在他頭上飛舞著,微側首,稍稍睇到了那披風底下的身段,輕斂眸,他道:
「……若是再不停,在下可能就要……吐……」
「吐」字才出,他就感覺往後退的景物忽地整個拉住,身子驟輕,一陣天地顛倒,正想著自己大概會跌個七葷八素時,腰間的纏鞭一緊,肩處給拍了下,就讓他端端正正地雙足貼地站定。
邢觀月頓了頓才適應過來。他輕輕微笑:
「多謝。」
那頭子似是皺著眉,哼了聲,正待提鞭將他押上馬,又聽他道:
「邢某不會武功,沒辦法和閣下打鬥或逃跑,所以,可以請閣下把鞭子收回去嗎?」即使是在如此糟糕的情形下,美麗的臉龐還是看不出有半分狼狽感。
頭子遲疑了會兒,並無依言,只是戒備地瞪著他。
邢觀月倒也沒有強求,僅安靜不再言語,不過卻惹來頭子更強烈的注視。
「可以走了嗎?」蒙面布下的聲音帶點特別的粗糙。盯著邢觀月略白的面色,頭子心裡甚為不悅。男人還這麼文弱,簡直沒用至極!
「大概還不行。」邢觀月淡淡地蹙眉,彷彿身體多麼難受。見對方露出鄙視的眼神,他一點也沒在意,反而溫溫吞吞地笑道:「閣下使鞭的技巧當真出神入化,就算是邢某世面見得不廣,但也知如此武功厲害的姑娘,應該也是很少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