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沐風(檀月)
藥座和靳寒陽不時聽到小屋內傳來乒乒乓乓,物品被砸毀的聲音,都不禁搖頭。花凝香老是皺著細眉說道:「這華姑娘也真不識好歹,人家堂堂昊陽掌教來侍候她,居然還如此擺態。」她以為這是華天香故作姿態,釣男人的技倆,卻不知她身上所受的痛苦,並非一般人所能忍受。
病痛折磨華天香,華天香便折磨沐聖陽。
藥座每回看見沐聖陽身上帶傷,都忍不住搖頭,沐聖陽卻總是微笑不語,若無其事。
華天香紅著眼,瞪著眼前依然微笑的男人。
「你到底要在這兒耗到什麼時候?」
「我的耐性一向很好,你是知道的。」沐聖陽微笑。
「你是昊陽掌教,一身高絕武功不去解決武林紛爭,來這兒照顧一個將死之人作做什麼?」
「沒有任何事比治好你的身子更重要。」沐聖陽認真地說道。
「治好我?哈!」華天香諷笑:「你這天真地以為我能活命嗎?」
「香妹,只要你能撐過這一時病痛……」
「一時病痛?我已經痛苦地活了三個月,生不如死,每天睜開眼就恨自己為何還活著……你居然叫我撐過,哈……」華天香淒涼的笑聲令沐聖陽一陣心痛。
「香妹,不要放棄好嗎,只要活著,就還有希望。」沐聖陽溫柔的眸子滿是懇求之色。
「你如果嘗過同樣的痛苦,就不會希望我活著受罪。」她咬著牙恨恨說。
「那種碎骨裂勝的劇痛,你受過一次後永遠不會想再活著。」
「香妹,我……我希望受苦的人是我。」沐聖陽溫柔的眸子裡充滿了痛苦。
「哼!這麼說就能讓我好過一點嗎?我身上所受的痛就會減輕嗎?你若真為我好,為何不一刀殺了我,好讓我解脫?」
「香妹」
「你為何不殺了我,好讓我少受一點罪,「華天香逼近一步。沐聖陽淒然搖頭。
「你的師兄不肯動手,你也不肯,難道你們存心看著我受苦?」華天香忿忿地說道。
「沐聖陽,你若還對我有些許情意,就爽快些一掌了結我的性命吧!」
華天香又踏前一步,逼進沐聖陽。
「沐聖陽,你讓我生不如死,你是全天下最殘忍的人!」華天香握緊拳頭嘶喊著。
沐聖陽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轉頭走出房門。
沐聖陽,你是全天下最殘忍的人……
華天香的聲音在山谷中迴響著。
沐聖陽抱膝坐在樹下,神色黯然。
「我都聽見了。」藥座走來在他身邊坐下,歎道:
「照料病者是件心疼又心痛的差事,看著她痛苦不堪,卻束手無策,難為你了。」
「我沒事的,讓藥座擔心了。」沐聖陽俊雅的微笑有絲心力交瘁的疲憊。
「病痛已經磨去了香座……不,該稱呼她天香,磨光了她活下去的意念,若病者本身不想努力活下去,這對照料他的人來說是很深的折磨。」
沐聖陽把頭埋在手心中,絕望地歎道:
「我該如何是好?看著她病發時的痛苦與日懼增,卻什麼也不能作做。」
藥座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
「沐聖陽,你千萬不能喪氣,若是連你也絕望了,那天香只有死路一條。好不容易走到這個地步,千萬不能半途而廢。」
「藥座說的是,我不應該黯然喪志,只要她還活著……只要她還活著」沐聖陽俊雅的面容又再現光彩。
「說實在話,你是我看過耐心最好的看護,昊陽掌的涵養果然不凡、想來貴觀的弟子都可以勝任看護之職,游刃有餘。」
藥座嘴裡雖然說笑,心中卻有了盤算。趁沐聖陽去和師兄談話時,她走進了華天香居住的小屋。
「天香,是我千藥。」她敲敲門後就直接進入。
華天香看見她仍舊不言不動的坐在床邊。
藥座看她清麗的容顏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暗歎病痛磨人之甚。
「天香,我想有件事應該讓你知道。沐聖陽為了醫治你,所損失的並不只是十年功力而已。」
華天香一臉木然。
「他卸下了昊陽掌教之職,脫袍還俗,只為了……只為了藥座想沐聖陽的囑咐,心想若說了出來不知華天香會如何反應。華天香斜睨了她一眼,示意她說下去。
「沐聖陽為了在你至身灌入純陽真氣,他……他毀了修持三十年的道體。」
「你說什麼?」華天香霍地站起來,雙掌緊握,渾身顫抖。眼眸中是複雜難解的神情。
「就在他為你入氣的那晚,已和你有了夫妻之實。」藥座說完擔心地望著華天香的神色。
華天香半晌不言,整個房裡陷入死寂。只見她漂亮的鳳眼神光若即若離,一會兒氣憤、一會兒深情、一會兒懊喪、一會兒憐惜、一會兒悲傷,最後歸於沉靜冷漠。
「千藥,枉你身為水閣之人,讓沐聖陽行功前為何不詢問我的意願。」她語氣雖淡,藥座卻知道華天香心中慍怒非常。
「我……我想既然沐聖陽都同意做如此犧牲,你應該不會反對。」藥座被她那威嚴的鳳眼一瞧,講話都結巴了。
「如此犧牲?哼!這又算什麼犧牲了。如果我寧願死也不肯失身呢?你這樣做豈不是出賣我嗎?」她冷冷地說道,讓藥座嚇出一身冷汗。
藥座大著膽子說道:「你會肯的,因為對方不是別人,而是沐聖陽。」
華天香聞言一怔,說道:「因為是他麼……」臉上神色又是愛憐又是哀傷。
藥座聞言湍湍不安地走出房門,喃喃自語:
「我這帖藥可下得猛了,是活是死,就全憑天意了。」
沐聖陽徐步進房,一眼望見華天香凝身坐在床邊,眼眸冷冷地瞧著他,便知道一場戰鬥又要開始了。
「藥座已經全跟我說了。」華天香淡淡地說道。
沐聖陽俊容微紅,不自然地將臉轉開,輕聲說道:
「救人為先,沒有先徵得你的同意,是我的不是。」
「你還是老樣子,總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你並沒有做出任何對不起我的事,無需道歉。」華天香凝視了他半晌,語氣凝重地說道:「馬上離開此地,趁令師還未公佈你離觀的消息,回去做你的昊陽掌教吧。」她語氣頓了頓:「我不是世俗禮法的女子,對於……對於我們之間的事,」她轉開了臉:「我不會要你負責的。」
沐聖陽聽她如此說,一顆心沉到谷底。
「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活下去呢,」他聲音乾澀。
「活下去?」華天香冷笑:「我就算能勉強活了下來,一輩子都是個武功盡失,躺在床上喝藥呻吟的廢人!與其讓你喪失一切來讓一個廢人苟延殘喘,還不如回去做你的昊陽掌教,造福天下,這其中的利害得失,你還看不出來嗎?」
華天香吼著,美麗的眼眸閃著怒焰。
沐聖陽聽她如此說,神情激動,朗聲說道:「我不管什麼利害得失,我只要你好好活著!」
「我活著對你有何好處?華天香一輩子都是水閣妖女,和你在一起,只會有無窮的災禍,難道飛霞派的教訓還不夠嗎?」
華天香怒不可遏,心中的話滔滔而出:「我要死,你為什麼千方百計地讓我活著?為什麼捨棄童男純陽之體求救我的性命?為什麼甘心受我辱罵踢打,就是不肯離開?你是天下人尊敬的昊陽掌教,是唯一能打敗地皇的絕世高手,何苦如此作踐自己?」
沐聖陽聞言劍眉緊皺,俊雅的面容出現罕有的溫怒,平時溫和的語調也揚起:
「你難道還不明白嗎?從我們攜手游元宵夜市的那一夜起,沐聖陽就不再是道教聖人,而是個動了情思的平凡男子,但我始終丟不下師門的責任,直到眼睜睜地看著你在我懷裡斷氣,我悲痛欲絕,才明白自己錯失了什麼。」
他踏上前一步,伸臂將華天香緊緊抱住,激動地說道:
「這一次,我說什麼也不會讓你離開我身邊,我不要再嘗一次肝腸寸斷、錐心泣血的痛苦,我不要思念心傷、行屍走肉地渡日,所以你要好好活下去,不因為什麼,因為我不只要你做我的義妹,我要你做我的妻子,一輩子在我身邊!」
「我們結拜時發過誓的,從此一生,禍福與共,誓不分離,你怎麼可以如此自私、因為你的傲性,不想拖累我,就想拋下我一人,這叫什麼禍福與共?我隨四師哥來此之前,心中就已決意,不管你手足殘廢也好,全身癱瘓也好,我總是會陪伴你渡過,難道你狠心讓我鬱鬱一生?」
沐聖陽說到後來情緒激動,竟沒發現屋外早站了三個人,正側耳傾聽他和華天香的對話。
沐聖陽這一段話說完,兩人之間是一陣安靜,誰也沒有開口。
等到沐聖陽情緒平復時,才發覺上衣前襟濕了一片,溫熱的水珠從他的領口流入,浸濕了他的肌膚,那是華天香的淚水。
華天香螓首靠在他肩頭,美眸瑩然,清麗的面容上淚痕斑斑、肩膀微微聳動,低抑著聲息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