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沐風(檀月)
「沐呈陽!你這是什麼態度,飛霞派為你除去了妖女,還你清白名聲,不但不言感謝,還一副不理不睬的神氣,飛霞五老豈是讓你昊陽觀看不起的?」
說完五人同時出手,要攔下沐聖陽。沐聖陽右手仍抱著華天香,左手翻出,疾伸向前,出手如電閃,瞬間已點了五老的穴道,續頭也不回的走出去。
飛霞五老心中驚駭莫名。他們五人和沐聖陽師傅純陽子乃平輩論交,一直對沐聖陽以青年之齡掌昊陽觀有所不滿,處處擺出長輩恣態,百般刁難,而沐聖陽謙讓溫和的性格,更讓他們得寸進尺。今日一交手,方知沐聖陽武功之強,出手前全沒半點徵兆,功力只怕在純陽子之上,驚訝之外,見他神色不善,又覺恐懼,以他的功力,要一舉打敗五老,踏平飛霞派,並非難事。
※※※
沐聖陽抱著華天香的屍身,不曾合眼,施展輕功,直奔水閣。
首先看到他的是戰座。她看見沐聖陽紅著眼眶,俊雅的容顏神情憔粹,白衫上滿是血污,精神恍惚,抱著華天香直挺挺地走水閣,待得從他手中接過華天香時,才發覺華天香身子冰涼,已經氣絕多時。
「快去叫藥座過來!」身經百戰的戰座相當冷靜。
「啟稟戰座,藥座出外採藥,已數日未歸。」婢女上前稟報。
戰座沉吟了一會兒,道:「紫妍呢?昨日她尾隨香座前去飛霞派,香座身亡,她為何不回水閣稟報詳情?」她隨即下令所有人員擒捉紫妍。
「水閣主人有令,即刻水葬香座。」一名婢女帶來水閣主人的口喻。
水葬是水闊的習俗,將死者放入棺中,隨水漂流。
戰座轉頭向沐呈陽說道:「沐掌教,你是香座義兄,相信水閣主人會允許你參加水葬之禮,一起來吧!」
沐聖陽仍是雙眼無神,神情恍惚,渾渾噩噩的跟著眾人走出去。
戰座見一代奇人變成如此模樣,不禁搖頭歎息。
※※※
華天香的屍身被放置在寒玉水晶棺中,以鮮花為床,換上了白緞衣裙,雙手交疊於胸前,清麗秀額仍綻著一朵微笑,溫柔的神情彷彿夢一般。
沐聖陽倚在水晶棺邊,凝望著她蒼白的容顏,仍是沉默不語,突然伸手解下了頸間的絲線,從衣領口抽出一隻暖玉。五色溫潤,泛著清光,是他隨身之物,飽含清氣。他將之繫在華天香頸間,暖玉正好貼著胸口。
「沐掌教,請節哀。水閣主人命令即刻水葬。」戰座說道。
沐聖陽緩緩地點頭,腳步遲緩地離開水晶棺,眼光仍不離開棺中秀麗的容顏。
戰座命人將水晶棺抬到河邊,水晶棺乃千年寒玉做成,寒氣極重,一接觸河水,便起陣陣冰霧。在戰座號令下,眾人將水晶棺放入水中,望著它緩緩地隨水而流,越來越遠,流到河谷轉彎處,便不見蹤影。
突然一聲清嘯,眾人只見眼前白衫一閃,沐聖陽身影已然疾奔而出,追著那水晶棺而去,瞬間不見蹤影,眾人只聽到雄厚嘯聲不絕,震得山谷迴響,含著淒絕悲痛之意,不禁心下惻然。
沐聖陽發足狂奔,沿著河岸,追著河水中的水晶棺,那裡頭躺著他一生摯愛的人。絕頂輕功穿過了樹林、超過峽谷,修長的身影在岸邊石堆上飛掠而過,只因為眼光捨不得和那張秀麗的容顏說再見。
寒玉水晶棺順著河流,流過山谷,穿過平原,最後流到水閣地形終極之處——絕崖飛瀑,其下是萬丈深淵。
沐聖陽站在崖頂,望著水晶棺隨著飛瀑而下,墮入萬丈深淵不見蹤影,只聞瀑布水聲隆隆作響。
崖頂強風吹著白施列列作響,他凝立著,陽光照耀著飛瀑水珠,一道彎彎虹彩映在水簾上。
獨立凝望著七彩虹橋,他想起自己一生為武林和平奔走,盡全力為百姓排紛解難,為的就是不負恩師所賜「聖陽」二字,如今,卻連心愛的人也救不了。
他在崖頂從白晝站到傍晚,從傍晚站到黑夜,眼望滿天星斗,不禁想起和華天香在天峽棧道旁的小丘上,共賞夜景,談心結拜的情景,腦中全是華天香風眼斜睨,嘴角含笑的神情。
想起和華天香結拜時他所發的誓言:「從此一生,禍福與共,危難相濟,誓不分離」,此刻他就站在絕崖邊緣,只消向前一步,立即掉落萬丈深淵,追隨伊人而去。突然之間,沐聖陽一聲長嘯,回轉過身來,朝水閣而行,再也不回頭看一眼。
※※※
戰座手下不到一天的時間,便將紫妍擒捉回水閣,審問香座在飛霞派武鬥的詳細經過。
「紫妍,香座背上劍傷,真是你所為?」戰座問道。
紫妍雙眼無神,茫然地點點頭,顯然還沒從出手弒主的驚嚇中恢復過來。
戰座聞言眼腹收縮,冷冷地道:「你應該知道,水閣律法,殺害同志,只有死罪一條,何況是弒主之罪。」
「戰座,請聽我一言。」清朗的男聲,沐聖陽大踏步進人,一改一天前失神的模樣,腳步輕捷,雙眸湛湛有神,「紫妍姑娘為救親妹,危急之下出手,乃一時衝動所為,並非存心要殺害主人。」
戰座冷冷道:「你認為紫妍值得同情嗎?」
沐聖陽緩緩道:「紫妍姑娘是為了維護手足之餘而下大錯,就連禽獸也知保護子女親人,何況是人?況且,紫妍姑娘匆忙之中出手,本意僅在阻擋香座,並未料到一劍重傷,相信她此刻心中也是難受得很。」
紫妍見沐聖陽竭力維護於她,眼中充滿了感激的淚水,想起妹妹的涼薄言語,不禁深深懊悔當初出手不知輕重,無端送了香座的性命。戰座看了紫妍一眼,見她面現悔意,便道:「據本座看來,香座武功高絕,單憑紫妍那一劍並不足以致命,念在掌教曾於香座有救命之恩,本座網開一面,紫妍死罪可免,但是,活罪難逃,來人啊,將紫妍押入刑房監禁。」
紫妍死裡逃生,恍如夢中,呆呆地隨著戰苑人員離開。
戰座道:「致命傷,是飛霞五老聯手那一掌,硬生生地震斷她的功脈,內腑重傷,加上後來一劍,失血過多,才回天乏術。若不將飛霞派踏成平地,難消我心頭之恨!」戰座很慢地說道。
「千萬不可,飛霞派乃名門正派,不可輕犯。香座這筆仇,冤家宜解不宜結。」
「沐聖陽,死的人可是你的義妹,你居然要水閣放過飛霞派,你還有情義可言嗎?」
沐聖陽默然凝立,臉上出現淒涼痛苦的神色,他輕合上眼,腦中浮現的是華天香滿身是血,倒在他懷中的情景。但隨即一閃而逝,取而代之是堅毅的神情。
「沐掌教阻止水閣出兵為香座報仇,不是為了飛霞派的安危,而是為了水閣吧,或者,是為了香座吧?」戰座心中怒火消去後,馬上冷靜分析事理。沐聖陽沒有回答,面容上帶著深沉的傷痛。華天香是他摯愛之人,而水閣就如同她的娘家一般,他今後必定全力護住水閣。
戰座繼續說道:「水閣滅了飛霞派之後,勢必無氣大傷,到時地皇便可輕輕鬆鬆的領兵佔領了水閣,這才是你心中擔憂的吧?」沐聖陽望著戰座,俊眸溫和一如以往:「戰座,相信你也不願意見到,百姓因兩派私怨而受戰禍之苦吧?」
戰座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沐聖陽,本座直至今日才真正服了你。」說完便離去。
第八章
半年後,昊陽觀禪房內
「師尊召聖陽進來,不知有什麼事?」沐聖陽恭謹地行禮。
排房正中的蒲團上端坐著一名老道土,鬚髮銀白如雪,蒼老的面容,一雙眼眸卻湛然生光,滿溢慈藹之情地望著立在眼前的小徒兒,他們雖名為師徒,其實情同父子,而五個徒弟中,又以沐呈陽最為貼心孝順。
「聖陽,回答為師,你究竟有多久沒為功房外的梅樹澆水了?」
純陽子突如其來的一問,令沐聖陽一怔,「徒兒不記得了。」
「那棵梅樹,是你五歲時親手種下的,二十多年來,你每回練完功走出功房都會為梅樹澆水,但是為師發覺這三個月來,你依舊每日出人功房,卻對梅樹視而不見了。」純陽子續道:「為師記得我的小徒兒熱愛所有的生命,聖陽,你從小連一草一木也悉心照顧,喜歡在排房外賞落日,聽松濤,但如今這份熱愛已不復見。」
沐聖陽聞言默然。自華天香死去之後,似乎整個天她也失去了光彩。
仍記得當時他的心如撕裂般的疼痛,多希望隨著水晶棺跳入萬丈深淵,了結自己的生命,不用承受獨活在世上的痛苦,是對昊陽觀和天下人的責任感,讓他打起精神,但是,心境卻再也回不到從前的安祥喜樂,心中暗鎖著深深的傷痛。
他全心致力於教中事務,以忘卻心中傷痛,但這真是他所想要的生活嗎?當初那一股為天下人服務的精神,似乎失去了支持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