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沐風(檀月)
沐聖陽輕嗯一聲,頗為詫異:「水閣強盛,連地朝也不敢輕犯,如果各座不能齊心,又如何能維持不敗?」
「這是水閣體制嚴密之故,執法公正,傷害同志者絕不輕饒。」
「同門衛鬥,於我著實難以想像。我們五師兄弟雖然性情迥異,但情若手足,如今雖然四散在外,數年未通音訊,但只要聽到其中一人有難,必定飛奔而來。我是個棄兒,師兄們就如同我的親兄一般。」
華天香聞言淡淡地說:「有父母又如何,難道會過得比較好嗎?」臉上神色如罩寒冰。
沐聖陽見她如此神情,溫柔地說道:「可否說出來讓我聽聽?」
「這不關你的事。』華天香冷冷道。
「適才我見你受惡夢侵擾,翻滾難眠,」沐聖陽溫和的眸子親切地望著她,「說出來也許會好一點。」
「我就算要說也不必說給昊陽掌教聽。」華天香和他那溫和的眸子一對,心中軟化,嘴裡仍在逞強。
沐聖陽知道她嘴硬,便微笑道:「你就當我是一棵樹好了,對著一棵樹吐露心事,沒什麼不好的。」
「……好吧。」華天香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我九歲的時候,差點遭生父姦淫,水閣主人路過,殺了他,帶我回水閣養大。」
她說完後,深深地舒了一口氣,有股無言而喻的解脫感。
她見沐聖陽半晌沒有答話,便斜眼瞧他,發覺他臉上神情又是憤慨,又是憐惜,還有一抹瞭解的神色。
不知為何,她覺得心下大慰,因為沐聖陽明白了她殺人時的心情。
「如果水閣主人沒有湊巧經過,那……太可怕了。」
沐聖陽聲音顫抖,彷彿受到暴行的人是他。
「所以我告訴過你,對意圖侵犯的人,永遠不需要手下留情。」
「你的生父,真是死不足惜。」沐聖陽忿忿地說道。沐聖陽想像小小的華天香當時所受的恐懼,心中怒火中燒,這已經是他說過最嚴厲的話了。
「他死得夠徹底了。」華天香淡淡說道:
「屍體讓水閣主人斬成十七八塊,丟到河裡餵魚。我若在其他地方訪到父親意圖姦淫女兒的事,也都比照處理。」
沐聖陽聽她說起殺人便如切菜一般尋常,心中感慨萬千,歎道:
「難怪你會殺人不眨眼,難怪你會討厭男人,對一個小女孩來說,這殘酷的經歷足以毀滅她的心靈。」他清澈的雙眸閃著溫柔憐惜的水光。
華天香見到他的神情,心下大動,不自禁地脫口而出:
「你雖然是個男人,但是個好人,可惜太婆媽了些。」
沐聖陽聞言俊雅的容顏綻出微笑,那是抹會令紫煙癡迷的微笑。
霎時,華天香明白了,樂芳公主想要得到沐聖陽的心情,和她想要得到聖香的心情是如出一轍的。
沐聖陽就和聖香一樣,純淨溫柔,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到醜惡人性。
「華姑娘,」沐聖陽輕輕地說,聲音像溫柔的羽翼撫過華天香的心:「這些惡人死有餘辜,但是請你放過自己好嗎?殺人只會加深你痛苦的記憶。」聽他語氣如此溫柔誠懇,華天香默然無言,心弦顫動。暗想:
「生長環境對人影響真大啊!沐聖陽仁慈體貼,顯然來自師兄弟間深厚的感情。而我孤僻冷漠,也產自那不堪的童年歲月。」
也許這次災難,老天是想讓她知道,人性除了冷漠殘酷以外,還有仁慈溫暖、捨己為人的光輝,就像她在沐聖陽身上所看到的。
不過,她心裡雖然這麼想,嘴上卻絲毫不肯讓步,「你嫌我出手太狠?」
「那幾個心存邪念的惡漢,死不足措,但是希望你能對一時衝動而失足的人,手下留情。」
華天香冷冷道:「如果一時衝動可以作為犯罪的藉口,那麼十名罪犯中有九名都算無罪,不能理性自製而加害別人的人,都該死!」
沐聖陽凝望著她好一會兒,緩緩道:「人之所以為人,就是因為有感情,感情使人堅強,突破難關,也使人軟弱,做出不會常理的事。」
「你走這一趟是專程來向我說教的嗎?別忘了,你背上中掌;腹部中刀,就是因為地皇的野心所致,難道像地皇那樣的梟雄你也寬容地嗎?」
「地皇雄才大略,是當世奇才,也是個感情很強烈的人,我佩服他的才智,尊敬他過人的毅力。可惜,只要他有併吞天下的野心,我就不得不與他為敵。」
華天香嘴角微撇,「居然尊敬你的頭號死敵,真不知是天真還是愚蠢。武林行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欣賞地皇,他顯然不領情。剛才在客棧那多嘴的老太婆出現之前,你悄悄地打發了三名地皇刺客,其中一個還使詐用暗箭對付你,你居然只點了他們手上的穴道趕走就算了,哼,要是本座,當場要他們斃命。像你這種濫好人心腸,居然還能活到現在,真是奇跡。」
沐聖陽聽了只是微微一笑:「香座好耳力。」
心中莞爾,這高傲的姑娘難道沒有察覺出,她說話的口氣很像在教訓朋友嗎?
他微微一笑,如和風熏柳、春陽融雪。見沐聖陽溫雅一笑,華天香心弦為之一震,隨即閉上雙眼,不讓它們洩露出心中奇異的情感。
真是奇怪,此時月光清冷,夜色寂寥,她內力盡失,劇毒末解,肩上中箭,衣衫髒污,髮絲凌亂,真是此生未有的狼狽樣況,身旁還跟著一個迂腐道土,但此刻,她心中卻如此地平靜安祥,安祥得讓她忘卻了肩上的箭傷。
林間吹來一陣夜風,華天香抱著雙臂發抖。她身上衣衫單薄,又盡失內力不能護寒,現在就連一陣風都擋不住。
往前看不見燈火民宅,看來今夜得在林中渡過了。
自十五歲以後,華天香第一次覺得冷。她是純陰功體,從小在冰水裡練功,從來不知道「冷」為何物,現在無內力真氣護身,一陣涼風都讓她冷得顫抖。
「風」很大,對你的傷體有害,不如過來一起睡吧!」
過來一起睡?
華天香聞言不禁柳眉高挑,鳳眼眨了兩眨,確定她沒有聽錯。
男女五歲不同席,碰一下手都是大大的不該,何況是同偎而眠,聽沐聖陽說得如此光明正大,她嘲諷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昊陽掌教的沐聖陽應該是已出家的道土。」
沐聖陽微笑:「不錯,在下五歲就入道了。」
「那你應該對剛才所說的話感到羞恥。」
「羞恥?」這回輪到沐聖陽劍眉高挑了。
「眼睜睜看著傷者在夜風中顫抖才是羞恥。」語末了,他長臂一伸,已將華天香攬人懷中,道袍寬大的衣袖將她包得密不透風。
「你……」華天香蒼白的臉氣出一抹紅暈。
沐呈陽見她又露出想砍人的表情,微笑著開解她的氣惱:
「道者眼中無男女人獸之別,在我眼中,你和一枝凋梅,或一隻傷犬沒什麼分別,而對你而言,在下和一塊石頭沒什麼兩樣。」
「石頭?天底下哪有這麼溫暖的石頭嗎?」她掙脫不出他的懷抱,忿忿地說道。
沐聖陽看到她的表情,不禁笑出聲來,說:
「就別動氣了吧,對你的毒傷有害。」
華天香冷冷地睨了他一眼,轉過頭去不予理會。
可是,他的胸膛實在很溫暖、很舒服,道袍下結實的肌肉散發出陣陣熱力,溫暖而不燥熱,強而有力的心跳聲令她心情穩定。她隱約感覺到他週身流動的氣,正包圍著她全身,熨著她的四肢百骸,有說不出的溫暖舒服。
這就是純陽功體嗎?好溫柔。
她不自禁地放鬆頸部肌肉,臉頰貼著他的腳瞠,舒服地輕歎—聲。
額頭似乎抵到一塊硬物,華天香鳳眼微睜,看到他衣領口露出紅絲環繩,她額頭碰到的東西大概是沐呈陽的貼身玉珮吧,她心想。這塊玉珮就貼著沐聖陽的心口,不知吸收了多少年的純陽之氣,許多年以後,等他鶴駕西歸,這塊玉也許會成為昊陽觀鎮觀之寶呢。
思緒散漫地想了一會兒,她終於在沐聖陽的懷抱中沉沉睡去。
第四章
「春在桃花……」一名男子正在吟詩:「去!」輕斥一聲:「大哥也真是的,將杜家莊蓋在這荒郊野外,別說如花美女了,就連中等姿色的女子也不見一個,真是悶煞我也。」
「二莊主!門外有一個陌生男子,前來投宿。」
「男子嗎?不必多問,趕出去吧!」這名二莊主頗不耐煩地揮揮衣袖。
「可是……他說他是大莊主的朋友,而且手上抱著一名女子。」
杜家僕人顯然很瞭解二莊主的習性,抬出女人,才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女子,哦。」杜二莊主微感興趣:「杜福,帶我去看看。」
「在下沐子煦,請問少逸在嗎?」
看到溫文有禮的沐聖陽,老管家杜福心想,大莊主的朋友還真是個個出色。
「家兄出外遠遊,已半年未歸。我是二莊主杜少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