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頁 文 / 李馨
他一直沒有抬頭,她掬起他的臉龐,就這麼凝視他靈魂的窗口,不曉得是誰先傾動,兩個人的唇貼合在一起,沒有熱情如火,沒有驚魂動魄,只有無悔無憾的感激。
她自吻中找到答案,眼中的他恍惚中變得模糊。
「你走。」他吐露出他的感情:「和無識遠走高飛,不要再讓我看到你。」
「阿情。」芝蘋的柔和淺淡,卻已非往昔帶刺的江芝蘋:「這個十字架,你背得太久了,該是你放下的時機了。」
她的手依然掬著他的臉頰,只是她的情和愛卻滿溢在她和他的眼波交流裡:「我不會讓你為難,更不會讓你受到唾棄,這是我的命,我江芝蘋不會怨怪誰。阿情,別再活在別人的陰影裡,為自己開創你的生命吧!」
她的手,緩慢地垂下:「真的真的謝謝你們豐富了我的生命。」
倏地,他感覺到他握著匕首的手往前用力一送,狂駭地看向她,她踉蹌地往後退去。
「宇劍啊!」血液的熾熱包裡著她的手以及手中的劍。
「如果你有靈性,請破除你的封印,祭品江芝蘋獻上我的血,請你見證我的愛情!」
火焰,自鮮血中燃燒起來,芝蘋如風吹草絮般朝後倒了下去,留著那把血匕首,浮在空氣裡。
無情只能目睹著宇劍的火焰越燒越旺,目睹著火焰衝上天際,目睹著火焰燒開情居的星宇,燒出魔界千萬年來嚮往的正常軌跡,燒掉分明線,燒去黑暗和光明!
大地起了震動,颶風吹起,火焰所到之處俱劇烈更動著定律。
無情失了神魂,失了自己,手中的血液由溫暖轉為冷冰,他愣愣地跨出一步,又一步,眼底的她委靡無力地昏倒在地,他正想要伸手抱她的時候,她卻倚進別人的懷裡。
無識早就猜到她之所以留下來的決定,但是他怎麼也料不到芝蘋可以愛得如此義無反顧。
「芝蘋,你好傻……」
芝蘋僅剩的一縷神識淒迷,她轉頭朝他張開她的手,看似要他握緊,無情還沒接到,她的手又像流星般墜落。
「阿……情!」芝蘋如願地以笑容說出這銘骨刻心的一句:
「我愛你。」
火焰啊!你可能代表我的心?如果可以,那麼請你燃我的血液,向寰宇的生命宣告我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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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勢仍持續擴大中,魔界風雲變色難測凶吉,燒紅的天空不再是黑白兩立,滿佈著詭譎光焰蔚為奇景。
她走了。
無識把她帶走了。
他還是呆立,雙手的血跡已凝干,她的手猛然垂墜彷似還是剛才的事,怎麼現在就已人去樓空?
我不會讓你為難,更不會讓你受到唾棄……
真的真的謝謝你們豐富了我的生命……
他的水晶碎了,再次碎在他手裡,可笑的是他還沒有捧在手心,水晶就已鮮血淋漓。
「劊子手……」
血染了他滿胸滿襟的紅,像是詛咒般黏在他身上。
「我是劊子手!」無情仰天長嘯,淒厲猶如喪子野獸,地震似配合他的嘯聲地動搖魔界的天地。
「為什麼?」他撕肝裂肺地吼:「為什麼?」
情居在他震天的狂哮與山河的震撼中搖搖欲墜,而宇劍,仍高傲地散著它染血的風采,一柱火焰直衝青天撐蓋住魔界,逐步將陰陽融合於炎空中。
他的身軀開始發光,暗藍色的沉芒聚集在他的雙掌。
「宇劍……」
恨!恨!恨!
什麼叫做恨?恨是一連兩次失去生命意義的不甘心!
毀天滅地的不甘心!
「啊!」光芒撞上了火焰,兩方濺起星火點點撒落大地,無情被衝擊的力量輾扣在壁。
「這是怎麼回事?」
「是宇劍解開了封印……」無受回答無覺的錯愕,兩人飛快地朝火柱所在——情居幻移。
震幅愈來愈烈,大地像只困睡已久的巨龍,沿著火焰的叫喚而沉嗚,不知情的魔界人驚惶逃竄以為魔界末日來臨,風聲鶴唳。
「怎麼會這樣?」無覺遠望見情居時,理識瞬間消失怠盡,因為他看到的是楝火屋。
著火的情居。
無受不理停下的無覺,使盡能力挪移到情居內,他必須趕快,封印既解,那她……
「燒吧!全都燒光,不要留一抹灰燼!」
「王!」無受大駭,那渾身灼傷猶揮舞手臂的人是無情嗎?火舌逼近,欲蝕盡他們的肉軀,無受當機立斷,抱著無情就往窗跳去……
火屋中,藍青色的焰心正飽食著沒有合上的雜記。
阿情,有個算命仙說過我情劫深重,若鍾情於人必招死厄,但是他說錯了,為了愛而死並非厄災,而是一種心甘情願的昇華。
即使要用生命去愛你,我也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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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界台灣
急診室內燈火通明,匆忙來去穿梭在病菌和病患之間的醫護人員臉上只有千篇一律的公事化表情。
除了此起彼落的病痛呻吟,就只有機械跳動的刺耳音波,人夜後的醫院,是沒有生氣的灰寂。
「什麼叫做你們無能為力?」
咆哮聲沸騰了急診室的氣氛,驚攪了許多休息的病者、親屬。
「江先生,我知道您愛女心切,但請你放低聲量,急診室還有很多病患。」
「二十三年前你們無能為力,二十三年後你們還是只有一句無能為力,你們醫生是幹什麼用的?」
急診室內私議並起,所有人都在找尋發聲地。
白袍醫生抹了抹額上的冷汗,江裕可是醫院的贊助者之一,如果惹惱了他,此家病院前途甚慮:「江先生,並不是我們不救你女兒,而是令千金的傷,我們真的沒有辦法醫,我服務三十年來頭一回碰見這麼奇怪的傷口,又似被火灼燙,又似壞死腐敗,傷口流血不止,令千金身強體健並無血友症,我們實在想不透是什麼原因……」
「少跟我廢話!」江裕氣急敗壞地撂下狠話:「如果我女兒有個什麼意外,你們就準備另謀生路!」
「江先生……」
「對不起,打擾一下。」無識走來朝江裕說:「江先生,芝蘋要見你。」
江裕狠瞪了醫生一眼,飛快離去。
醫生只差沒感謝得五體投地:「不是我們學藝不精,而是我們真的沒有見過這種病例……」
「我知道。」無識勉強一笑:「醫生,謝謝你。」
醫生受寵若驚地頷首,無識進去後兀自嘀咕:「如果每個病患家屬都這麼明理就好了。」
「陳醫生快來,又有人送進急診室!」
「哦!來了。」
第九章
宛如作了個好長的夢,夢裡他與她相伴嬉戲,沒有束縛,也沒有過去……
「芝蘋。」
年邁的喚喊引回她的清醒,渾沌中她看見她的父親,這是她的父親嗎?記憶中的父親是魁梧不屈的,連笑都能讓人感覺到他的剛硬,怎麼眼前的江裕蒼老得不像五十出頭的壯年人,反倒似七、八十歲的老叟了無生趣?
「爸。」她方叫出這六個月來第一次重複的字,江裕就忍不住悲痛而淚下。
「爸,你怎麼哭了?」
「芝蘋……」江裕涕淚交縱:「爸對不起你,過去都是爸不好,忽略了你……」
「爸,女兒不怪你……」芝蘋握住江裕因哭泣而顫抖的手:「以前是芝蘋不懂事,不瞭解你的苦衷,對不起,爸,請你原諒我。」
江裕吃驚地感受到女兒的成熟穩重。
「爸,你會不會笑我到現在才領會?」
只有愛過,方知情重。
江裕盼這天盼了十年,私心總以為只要女兒識得情愛中苦,就能體諒他離鄉再娶之舉,
而今,總算聽到女兒心平氣和的諒解,卻是這種場面,莫非是老天罰他沒有盡到身為人父的責任?
「我不該怪你離開我們的家。」芝蘋直到握匕首自殺時才明白,原來當年父親會匆促結束在台灣的事業轉至美國發展的原因,是因為他太愛母親。
終日活在刻鏤著往昔和樂氣氛的房子裡是永遠也走不出喪妻的辛酸,唯有另起爐灶才能生存下去;愛一個人就是不讓所愛之人牽掛,所以江裕選擇遠去,因為他不要會翠在天之靈還要為他憂心。
「阿姨還好嗎?」
「潔西卡很好。」江裕提起續絃:「她知道你不喜歡她,所以沒有來。」
「代我向阿姨說聲對不起,以前是我任性。」芝蘋氣若游絲,但她的笑容卻沒有斷過:「我想有個弟弟或妹妹來疼,爸——你還可以再生個……」
江裕搖首:「爸只有你這滴血脈,早在娶潔西卡的時候我就和她協議過,不再生兒育女,爸不想因為其他的孩子而疏忽了你,所以爸結紮了。」
「爸!」芝蘋訝喘:「這怎麼可以?」
「爸對不起你媽,常讓你媽傷心,唯有專心照顧你才能告慰你媽含笑九泉,可是……爸是個失敗的父親!芝蘋,你說,是誰傷你的,爸就算傾家蕩產也要和他周旋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