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唐婧
「傻瓜!」楚憐兮對著掌心的雪柔柔笑起,他對她的好,她向來遲鈍。
就這樣,一個跪坐在囚車裡被雪覆了一身的女子,在眾人議論謾罵聲中依然淺淺帶著笑,望著即將盈握的雪。
魏傑踱過來為她披上外衫,並為她驅趕那些看熱鬧甚至頑皮地向她扔擲雪球的孩童。
「我沒關係的!」楚憐兮搖搖頭輕語。
「姑娘沒關係,那坐在轎子裡的人可有關係!」魏傑調侃道:「姑娘若受了寒,心疼的可是咱們大人,還請姑娘多保重!」
湘陽縣衙大堂步入京城來的貴客——御史欽差許霆昊,縣尹朱紹康早在門口恭候多時,迎著許霆昊,他躬身恭敬地逸著笑將他迎人。
「許大人!您同幾位隨扈官爺今日光臨敝縣,真是咱們湘陽城的福氣,方才您來的路上落了雪,是否需先入內府休息?下官已在衙內為您備妥了房,您若不願住在衙內,下官宅第就在左近,業已備妥您的歇腳處。」
「不用!」許霆昊向朱紹康回禮,「本官在來途中遇得貴縣一民女投案,為恐此案延宕太久,想藉朱縣尹衙堂審理此案,是否方便?」
「方便,方便,當然方便!許大人太客氣了。」待覷著隨後押人的楚憐兮時,朱紹康臉色一雙黑目殷紅,轉過身對著許霆昊道:「若許大人指的是楚姑娘與小犬一案,此案已結,不勞大人費神。」
「是嗎?」許霆昊端坐中堂,示意楚憐兮跪在堂前,淡然開口道:「兇手尚未緝拿到案,沒有呈堂供詞畫押,不知朱縣尹是如何結案?」
朱紹康被他一句話堵得紅了臉,「此案人證、物證俱全,小兒為此枉送一條性命,下官自要迅速審理以慰小犬在天之靈!」他看了許霆昊一眼,「莫非楚姑娘是許大人舊識,您是來為她說項?」
「朱縣尹的話貶低了本官也貶低了自己!」許霆昊依舊漠然。「我倒想請教如果此案已結卻始終捉不著正犯,您會如何處理?」
「我已貼出告示,楚天翱養女不教繼之包庇女兒護她私逃,三個月內楚憐兮若不到案,便先公開處斬楚天翱以示懲戒。」
「朱縣尹的判決倒是明快果決!」許霆昊望著他,「現下犯女已自行投案,包庇之罪已無,尚且拘在大牢中的楚天翱該先放了吧?」
「若她有心投案,何以不親至湘陽府?」朱紹康兀自嘴硬,「可見並無誠心,楚天翱不能先放,需待此案了結!」
「此案與朱縣尹有切身關係,一般人有所顧忌在所難免。」許霆昊眼中閃著光芒。「此女投案程序一切合法,有罪無罪本官自會查明,楚天翱與此案無關,還望朱縣尹想清楚,勿因私怨違了法紀。」冷哼了聲他續言,「有罪當懲,無罪當赦,此為審理案件之第一要規,朱縣尹似乎忘記了。」
朱紹康聽得一身冷汗,低下頭開了口,「下官一時糊塗,多謝許大人教誨!」他轉過身吩咐衙差,「去將楚天翱由罕中解出!」
待見著全身鞭笞傷痕昏厥萎頓的楚天翱讓兩名衙差挾著扶上堂,楚憐兮再也抑不住自己,伏在父親身上嚶嚶泣起。
「魏傑,將楚莊主帶到咱們落腳的客棧裡,先請個大夫看看。」許霆昊漠然而冷靜,待魏傑帶走只剩半口氣的楚天翱後,他轉向朱紹康,語氣譏誚——
「湘陽城的大牢裡果然人才濟濟,這樣的大刑伺候下,哪還需等到三個月?瞧楚天翱的模樣,本官若遲了兩天,就算帶了真兇來投案,也換不回他的一條命。根據律法,包庇之罪,罪不至死,刑求誤殺之罪卻可讓您丟官呢!」
朱紹康漲紅了臉,無言以對。
「朱縣尹所說的人證、物證現下可以呈上堂了嗎?」
朱紹康囑師爺派衙役去找來當天隨朱鐸山至雲升茶棧的貼身隨從朱豹,及茶棧當日親眼目睹爭端
發生時的店小二小狗子到堂應訊,並差人調出本案之文書紀錄及仵作驗屍報告。
「根據仵作勘驗小犬屍骸所做的報告,」朱紹康道,「在他後腦勺裂了個口子,就是當日被楚姑娘踹下樓時後腦著地所致,初時不知有傷,他還起身罵人,回家後才覺頭疼欲裂,嘔吐不止,等不及大夫到來便斷了氣!」忍不住老淚縱橫。「白髮人送黑髮人,椎心之痛呀!大人,下官為此重懲楚天翱實是情難自己!」
「執法時若放人個人情感,就枉為地方執法父母官了。」許霆昊翻閱審視著手中仵作報告。「描述得很詳細。」他望向朱紹康問道:「不知死者屍首現下暫放何處?」
「屍體業已火化。」朱紹康解釋道:「下官家鄉中有個規矩,遭橫死之晚輩七七四十九日內需速火化,否則會影響家中長者運勢及健康,下官家中尚有老母,作這樣的決定實是迫不得已。」
「這倒真是『死無對證』了!貴衙仵作現下人在何處?」
「前兩天他回鄉今日可歸,明日應可上堂應訊。」
言談間朱豹及小狗子已被帶上堂,兩人跪在堂上向許霆昊磕頭行禮。
許霆昊叫兩人抬起頭,指著楚憐兮,他問道:「堂上跪著這姑娘,兩位可識得?」
「她化成灰我都認得!」朱豹搶著回話,「她就是那日與我家二少爺在茶棧起爭執,一腳踢得我家主子由二樓墜下,害他枉送了命的紅葉莊楚三小姐。」
「小狗子!」許霆昊看著那渾身打顫緊張的店小二,「你看清楚了,是這姑娘和朱二公子在你店裡起衝突的嗎?」
「是的!」小狗子低聲回了話。
「小狗子,你知道他二人何以起勃溪嗎?」
「是她先動手的!」朱豹再度搶著說話。
「閣下似乎不叫小狗子。」許霆昊冷聲,擊下驚堂木沉喝,「再犯一次廷杖十下,小狗子回話!」
震懾於許霆昊的威勢,小狗子抖著身子伏在地上,斷斷續續回想當日情景。
「那天楚大小姐同楚三小姐先來到店裡,她二人同丫環坐上了二樓,後來、後來朱二公子同他一群手下來到店裡,說要、說要包下小店,其餘的人都被趕了出去。」
「這位朱公子倒是闊氣。」許霆昊道:「繼續。」
「後來朱二公子上了二樓,瞧著、瞧著了楚大小姐,驚為天人,當場便向楚大小姐求親,楚大小姐推說婚姻之事需由父母作主,她請朱二公子日後找人上門提親再說,但、但朱二公子不允,伸手便去捉楚大小姐的手,卻被楚三小姐揮掉,然後……」小狗子恐懼的眼神飄向朱豹惡狠狠的眼。
「堂上證供務需盡實,否則你也會有罪,你是本案關鍵證人,沒人敢動你,不用怕!」許霆昊語氣雖淡,卻含著警告,「然後呢?」
「然後朱二公子便派了現下跪在小的身旁這位朱爺與楚姑娘動手,被楚姑娘掠倒在地,朱二公子一怒之下自己動手,他使了招什麼『珠光幻影手』的,仍不敵楚姑娘,後來、後來還被楚姑娘一腳踢出了二樓陽台,墜落小店門口道上。」
「你陳述的經過與犯人投案狀紙內容吻合。」許霆昊沉吟道:「你可知那朱二少爺跌下地時,哪一面先著地的?」
「正面!」
「背面!」
小狗子與朱豹異口同聲地脫口而出。
「大人!是背面,當時小人是第一個衝下樓扶起少爺的人,我清楚看到少爺是背面腦勺先著了地
的。」朱豹急急說明。
「小狗子你怎麼說?」許霆昊冷冷問了聲。
「回大人,狗子衝到現場時朱二少爺已被眾人簇擁,小人看不真切,但、但依當時路人轉述的話語,他們說……他們都說……」小狗子漲紅了臉接不下去。
「他們說什麼?」
小狗子吞吞吐吐囁嚅出口,「他們都打趣笑說,彷彿天外飛來一頭肥豬跌了個狗吃屎!」
一旁許霆昊的隨滬聽著這話都忍俊不住竊竊笑起。
許霆昊冷眼覷著朱紹康,「主要證人供詞有異,倒不知朱縣尹是怎地結的案?」
朱紹康急急辯白,「當日仵作剖了小兒屍體。判定死因確是後腦震裂,不會有誤!」
「此案明日由本官開堂重審,你實時派人召回仵作,明日午時所有人證、物證不可短缺!」許霆昊道:「嫌犯楚憐兮暫且押下大牢候審,朱縣尹,」他望向朱紹康眼中是懾人寒芒。
「我提醒你,此女是否犯案目前尚未釐清,明日堂上我要看到的是毫髮無傷的人!希望你明白,至於小狗子及朱豹等證人在結案前,他們的安全也是你的責任,有任何損傷一律算在你身上。」
許霆昊起身踱下堂與朱紹康辭別步出縣衙大堂,不曾望向楚憐兮。他離去後,楚憐兮突覺寒冷,她用手環緊了身子。
「來人!將楚憐兮押人大牢,上了手銬腳鐐免她脫逃,」朱紹康沉聲吩咐。「另外,」他頓了聲,「交代下去暫時不許難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