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唐婧
她歎口氣道:「我這後宮裡沒有孩子們嬉鬧的聲音,向來冷冷清清,比起當年先皇在時,九個皇子,十七個公主那種熱熱鬧鬧的氣氛著實天差地遠,相較起子孫長伴的喜樂,這些沒生命的東西我著實太多,卻苦於無人可送,活到這個歲數,竟連個親孫兒都沒有,真是……」說到感傷處,荊柔接不下話。
她搖搖頭,又說:「煙兒未留子嗣,焰兒又這個樣兒,我看我這輩子是沒有抱親孫兒的命了!」
荊柔望著韓涵有著遺憾,「如果當年焰兒能娶到你這個妻子就好了。」
「皇太后別笑話涵兒了,」韓涵紅了臉,「我什麼都不會,哪有本事當赤日國皇后?況且,」她聲音柔順,「涵兒很感謝當年皇上能將我同靈配成一對。」
「一切都是命。」荊柔歎氣,雙眼墜人沉思,「十年前我原該有個孫兒或孫女的,是我自己毀了一切。」
「如果再來過,」韓涵小心地斟字酌句,「您是否會願意接受冷寧?」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荊柔搖搖頭苦笑,「但無論如何,已發生的事情肯定是無法再來過了,不是嗎?」
再看韓黎這小娃兒,荊柔眼中滿是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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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焰知道這肯定是場夢。
雖然他常會夢見她輕柔柔地笑依在他懷中,並肩晃蕩在銀色的大海。但這個夢真實得叫人不敢相信!
他的小寧兒貼近他沉睡中的身子由他的眼一路吻上他的唇,一如他當年吻她一般,最後她的唇來到他的耳旁輕語,「你答應我十年的,你可不能失信。」
她的吻輕如羽翼,注著她的思念與深情。
「焰!我想你!」他的耳畔是她甜軟的聲音。
「你在哪裡?我該上哪兒去找你?」他分不清是夢中的他開的口,還是他真的發問了。
她輕笑,在他耳畔呵著氣,「你那麼聰明,我可不信你找不著我,我會等你,等那個叫黎焰的男人。」
「寧兒!」黎焰大叫一聲,努力掙脫昏沉神智,坐起身來,向前伸手一捉,卻只撈著滿掌的冷冷空氣。
「又是夢!」他心底喟歎,搖搖頭望著空無一人的寢宮,驀然他察覺空氣中似有若無的甜香,難怪他會睡得如此沉,學武之人本應容易警醒,卻有人趁他熟睡時潛入,施了份量輕到難以察覺只是讓他睡得更沉的迷香。
猛然尋思,這種情況似乎不是第一次,他總能如此清晰地夢見她!
以往他總以為是自己白天處理政事太累,才會如此沉睡難醒地作著夢。
是寧兒!寧兒來過!
方纔他彷彿見著一抹身影出口窗外掠過,他起身披件外衫,推開寢宮房門。
「皇上!有事嗎?」內侍急急上前探詢。
「你可曾見到有人來過我寢宮?」
「不可能吧!」內侍一副深恐被砍頭的模樣,要命!他方才不過打了個盹,讓聖駕知道了還了得?他戒慎恐懼地壓低頭,「小的自子時接的班,在您寢宮外不曾闔眼,並未見到任何人來過!」
黎焰遣退內侍,舉步往外行去。
「皇上,夜深露重,您還要上哪兒呢?讓小的陪您去巴!」
「別管我,我想靜靜。」
黎焰揮揮手,一臉威嚴退去內侍,他素來說一不二,所下命令誰敢不從。
他向著印象中方才影子消逝的方向追去,半晌後他停下腳步,是懿薔宮,他站在懿薔宮閹外。
多年後黎焰終於踏進這個黎罡在位時的禁地,自寧兒不見後,這座園子整個荒廢下來,他不許人住,不許人拆,卻又沒有勇氣來到這兒,因為這兒的一草一木會讓他對她思念欲狂。
他知道後宮的人都稱這個荒園為鬼域,各種荒誕不經的傳聞使得這兒無論黑夜白晝均乏人問津。
園子裡的薔薇因為少人打理,生得茂密雜盛,生氣盎然,遠離人群對它們該是種幸福吧!他的寧兒是否也是如此?黎焰心頭喟然。
柔亮的明月是他惟一的照明,黎焰默禱,十年前這個當了他與寧兒婚證的神祇,今夜可也要幫他尋著她呀!
黎焰跨過層層莖棘圍成的天然屏障,漸漸步人圈子中心,他看了又看,探了又探,卻始終毫無所獲,難道他猜錯了,一切只是個夢?他又讓自己愚弄了嗎?所謂身影不過是他思念她產生的幻覺罷了。
來到懿菩宮中,一屋子的蛛綱密艽顯示無人進出的事實,他只得轉身回到園子裡繼續尋覓。
涓涓水聲引起他的注意,水潭的水不夠清澈,他走近冷泉瀑下,伸手掬水而飲,卻在靠近瀑布下緣軟泥上發現一個淺淺足印。
他精神一振,潛身入瀑布下迎面酌卻是一堵長滿青苔籐蔓的石牆。
石牆,他陡然心生失望,那只是一堵石牆,什麼都沒有。
不可能,他告訴自己,不可能什麼都沒有,他伸出雙掌貼近石牆,閉上眼像個盲人般仔仔細細地緩緩摸索探觸,良久之後,他終於觸著一條細到不能再細的間隙,他心跳如擂,施起內力推向間隙,石牆露出一條縫隙,他潛身進入縫隙密道,這小徑幽冷冷地淌著水聲,闐黑冰冷的空間伸手不見五指,出來得倉卒,他身上並未攜帶任何照明器具。
雖然什麼都看不見,但他憑著耳力已可確定密道中除了他之外並沒有第二個人,但他不死心,這條密道肯定與寧兒有關!
花了近一個時辰的時間,黎焰摸著黑總算走完這條婉蜒黝黑的小徑,出了密道,迎接他的是亮晃晃的燦日,原來他竟在懿薔宮及密道中耗了一夜。
出了密道接續的是赤日皇城後山叢林,黎焰驚覺在懿薔宮中竟有此一與外界相通的路境,是當年蒯薔囑人挖掘,用來裡應外合殲平赤日國用的嗎?
發現這個秘密,黎焰並沒有太大興奮,因為小徑的盡頭並沒有她,沒有他思念的人兒等著他,他還是見不著她。
但他可以肯定她來過,他的寧兒借由此一密道來看他,不只一次!
憶起昨夜她在他耳旁低喃的話語,「你答應我十年的,你可不能失信。」
黎焰猛力擊向額心,他與寧兒成親之夜,他在舫舟上同她的承諾襲上心頭——
「要多久才有這麼一天?」冷寧問。
「至少給我十年。」他親親她的額頭,「我得找出一個合適的人選並穩固父王打下的江山後才能歇手,一國之君更替頻繁對百姓不好,會造成恐慌,在我正式退位前,只能委屈你及孩子了。」
回到現實,黎焰雙目亮著光。
「十年之約已屆!寧兒,我必守信,但你總得告訴我你人在哪兒呀!」
黎焰本欲旋身踱回密道潛回皇城,目光卻被密道旁一點小小紫影吸引,那是一條細細髮帶繫在樹梢頭。黎焰躍身解下,將髮帶湊近鼻下輕聞果然嗅到一股闊別已久熟悉的海草香氣。
他細細摩挲著它恍若攬她在懷,他想她,想她的香氣,想她的身子,想她的笑聲,想她的冰冷氣焰,想她的一切!
最後他在髮帶末梢觸到小小的突起,那是字,只是那細不可見的蠅頭小字連看都看不清,他只能用觸摸的。
「東籬島!」
黎焰輕輕念出這三個字,雙目綻出的焰火更勝天上赤日光芒!
他瞭解她何以不願現身,她不要一個赤日國皇帝,就像她告訴他的話,她要的是那個叫黎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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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南天啟三十六年,這一年為中原明神宗崩逝後的第二年,明朝內亂,最後是由神宗之孫熹宗繼位。
而在赤日國中也發生了一件大事,一向身體硬朗的皇帝黎焰突然身染惡疾暴卒,國喪後,赤日國皇帝依黎焰手諭所示由肅王爺——黎焰二皇兄黎肅繼任。
黎罡九子中除大皇子和三皇於早卒,七皇子因著婚娶長住帛臾外,其餘各有所長,各個均為出色的領導人才,並難得地從未發生過類似於其他國家皇子互爭王位明爭暗鬥的事情,兄弟間向來團結和諧,傳為美談。黎焰雖辭世得突然,但對赤日皇城並未影響過巨,其他皇於謹守著黎焰遺言尊黎肅為帝,全力護著赤日國的安全,致使赤日國在缺了戰神及赤焰後,依舊是東夷境內最富庶強盛之境。
一日,赤日國東南境羿水灘——
這兒是赤日國對外商埠主要灘頭,往東至高麗、琉球、帛臾等國,往南可至南洋蕃夷等地販運香料油桐等物資,向來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這會兒一艘高掛「帛臾」字樣旗幟,富麗堂皇,可容納百餘人的大型官船緩緩由羿水灘頭駛出行向大海。
這艘船的艦橋上漆滿亮眼的金紅兩色,這兩個顏色在帛臾至為尊貴非皇族者不可使用,一般人望見此船即可知乘船者必是帛臾皇族。
船上建有三層艙房,下層及艙底為船上勞動侍者居所,中層為官吏使節所用,而最上一層有著遼闊一望無際視野及頂級舒適空間的艙房就是這船的主人——帛臾國主韓震的海上居所,不過這會兒船上乘坐的不是帛臾國主,而是帛臾公主及帛臾駙馬爺——黎靈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