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沐穎
「郡王不批示嗎?那……奴才先下去了。」瞥了奏摺一眼,她無措地扯著襟袖,只想速速離開。
「可以。」路繼堯抓住她的玉腕,灼灼地逼視著她,「先告訴我你在想什麼,你要到哪裡去都隨你。」
「我……」她神情掙扎,嘴邊的話遲遲吐不出。
「莫非你在想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他咧嘴笑看她的無措慌亂,她惟有在這種時候才會顯露出小女子的嬌態,他得好好欣賞。
「我並沒有——」急急駁斥,沒想到更顯欲蓋彌彰。
「那就告訴我,你這幾日來究竟在煩惱些什麼,老是見你失神抑鬱,就連我的心情都會受影響。」
「你……你不會允許我探究的……」
隱約知道她想問何事,他眉宇間的笑意不著痕跡地斂去。他溫柔地觀著她,淡淡地道:「你何不問問看再說,很多事在你真的付諸行動之前都是茫然未知的,莫非你就不去探究了嗎?」
「也許那些事是傷人的……」她緩緩道,並不想他勉強。
她曾經看過他徹夜在桑園外駐足,神色是多陰鷙冷澀,當時那雙一直在她心頭揮不去的森眸,似是載盡了無數相思。
她可以問嗎?有關桑園的事在宮中被禁於探究,他真能侃侃而談,毫無芥蒂?
「我知道你指的什麼,也知道那件事對我有多大的影響,我也許會告知你,但你不問出口,怎知答案如何?」
「我不想因為我的好奇而使你再度……受傷。」
路繼堯神色一凜。「受傷」兩個字彷彿魔鬼一般猖狂地嗤笑著他的膽小,笑他不敢回顧,笑他拋之不去,忘不了。
梁姬的身影日夜如鬼魅般地纏縛著他的心,難道他當真無法擺脫了嗎?
他受夠了夜以繼日的折磨,受夠了這樣的苦惱,他想大聲嘶吼出他的不滿,想徹底遺忘,想痛痛快快地迎接未來。
然而怪異的,他卻只想找一個人傾吐,那個人……竟是眼前的她。
他知道她不會嗤笑他的不堪,不會輕蔑他的過往,撇開這些不談,他倒很想看看她面對這件事時會流露出怎樣的神態。
「告訴你,也許我會,但前提是要你問得出口,否則你永遠不會知道。我不確定還有沒有下一個人會讓我開口,但我確定的是,你若不問,終究它會像個謎一般,擱在那兒。」
孟離霜垂眸,沉思了好一會兒後,她抬首望著他,「告訴我吧,我想知道有關你的所有事情……有關桑園的過去。」
「你知道的,過去的事總是難以啟齒,我必須要壓抑心底的獸,才能平和的道出……給我一點時間
好半晌,碩大的宮中只瀰漫著詭異的寧靜,再抬頭,他已平穩了心緒,將那道在他心中不斷腐敗的爛瘡徹底地揭開,讓她明白。
……→……→
孟離霜知道,那不是任何人的錯。
他沒錯,梁姬沒錯,顧融也沒錯,他們只是為其所愛,三方都不顧一切,因而死傷慘烈。只能說際遇害人,倘若梁姬沒有那樣傾國的面貌,顧融能早些與她結為連理,或路繼堯沒有接受邢縣進獻的她,這一切皆會不同。
但是已然於事無補了。
那天的事,無論生死都付出了代價,誰還有資格責怪誰?
沒有,沒有人能。
明知道自己不能說什麼,也沒立場說什麼,那時她還是沉重地向他說了一句,「都忘了吧。」
嘴上說得更輕鬆,但她明白,這些事,他也許終有一天能遺忘,但對她而言猶如在心頭引起了紛亂的騷動,總是在午夜夢迴時一再地憶起。
他那雙幽邃的眸、訴說往事的複雜表情、壓抑的緊握雙拳的模樣,都在這夜闌人靜的時刻一再侵擾。
儘管他自始至終從沒說過一個「愛」字,然而他的表現讓她深確明白,他愛梁姬,毋庸置疑。
好煩。
她躺在床上,心緒亂紛紛。她究竟犯了什麼病?何以心中總是像有顆石頭沉重地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呢?
也許,她不該問他那些事的。
第五章
「只要是曜意國的事必沒好事!」
「此話怎講?」
「你不知道嗎?咱們東凌郡在先王時被聖上封侯此地,但有一道不為人知的諭令——郡王此生不得踏入中土一步。這是恩賜嗎?讓郡王領著一塊荒蕪之地,爾後是生是死都由他自理,明為封王實為貶抑,這是變相的流放呀,你說這會兒曜意國派來的信使會有什麼好消息嗎?」穆承德在孟離霜耳邊吱吱喳喳,大抱不平。
「不得踏入中土……」好殘忍。
「倘若不是先王致力於開墾荒地、造渠鋪路,用心經營,咱們東凌郡不會存在,當然,郡王也有一番長才,他大刀闊斧整頓郡城,與鄰近各邦互惠來往,讓東凌郡更為繁榮。維持基業已不易,而要在根基上更為發展可說是難上加難啊!往昔被剔除在外的東凌郡現下有幸蒙皇上寵眷,你說會有什麼好事嗎?還不是想拿點好處?」
她倒與穆承德有志一同。
「阿離,郡王喚你進去。」筌公公不知不覺來到兩人身後,冷著臉傳喚。
「知道了。」她匆匆拉整衣袖離開。
「真是不明白這小子哪兒來的,他到底有何魅力可以讓六皇子及郡王寵幸,莫非他懂巫術迷惑人心?」筌公公是看著她飛黃騰達而感到不快的人之。
「這種話你跟我說說便罷,可別被其他人聽見。」穆承德勸告道。
「怎麼著?」難道連說也不成?
「我有預感他會爬得更高,你說呢?」
「連您都這麼說了,咱還能說啥。」筌公公雖這麼說,嘴邊卻噙著不屑的笑。
……→……→
「皇上要我回京?」路繼堯猶如看不懂信函似的,揚起頭來,睨著兩名來使,撇著唇笑道,然而,他的語氣卻冷若冰霜。
「聖、聖上是要您回宮受封。」信使被他逼人的煞氣駭到,說話結結巴巴。
「受封?」他提高聲調。
孟離霜明瞭,他是在嗤笑皇上的愚昧。
「聖上念郡王多年鎮守此地,無功也有苦,為東凌郡建下汗馬功勞,於是決定讓您重返京城,加官晉爵。」
「我不需要皇上如此委曲求全。」聽他們一聲聲「無功」、「重返」,莫非他路繼堯當真可悲到必須卑微地祈求回京?
「郡王應當謹慎回話。」信使對他這不敬的態度很是不滿。
「要明確一點的回答是嗎?滾!我東凌郡不屑回到曜意國的庇護之下。」他冷冽地回復,不再留情面。
「你……」
「送客。」路繼堯面無表情地將來使請走。
紛擾過後,宮內一片寂然。
「郡王意氣用事了。」孟離霜在他的怒氣稍微平復之後,委婉地說。
「連你都覺得我應該進京叩謝聖上厚愛?」
「奴才並非這個意思。」
「又來了,你總是喜歡自貶為奴嗎?」他清冷地瞟她一眼,其中不含任何情緒,「真將自己視為奴僕,你就沒有發言的餘地。」
「我只是建議,聽不聽都由你。」
「若你用這種語氣與我說話,無論什麼我都會與你談。」
「郡王離題了。」他這是什麼意思?逼她以真實的自己與他相對嗎?她心口微熱,有股難明的悸動在胸口蔓延。
「知道嗎?我喜歡你隱藏在表面下的那股倔強。」他冷不防地與她對視,眸底那抹熾熱燒融了以往的冰寒。
「郡王應該就事論事……」別再拿她當玩笑看了。
「應該、應該,我知道我應該做什麼。」他冷冷地道,癱回榻上。這一切只有面對她時才會流露,他不在意被她看見他如此不羈的一面。
也許該說,他這一面只會出現在她面前,他何時開始如此信任她了?
「那兩名信使說不定會挑撥東凌郡與曜意國之間的關係。」孟離霜淡然地說,那信使走前的表情一直在她心頭迴盪,她直覺是一種預告,或是種警訊。
「我東凌有足夠的兵力與曜意國對抗。」東凌郡在他的整頓之下已非昔日吳下阿蒙,要拿下絕非一天、兩天的事。
「別忘了鎮守關西的大將軍裴胤麒,他可是戰無不勝。」
「他現在平息北方異族的動亂都來不及了,不會有閒暇插手我與曜意國之間的爭執。」這麼說來,他還要感謝在東凌邊境頻頻鬧事的六族人。
「你……難道就不能多為郡裡的百姓想想嗎?」
「你何必如此杞人憂天?一旦發生事故,我會頭一個將你平安送往外地,你安下心吧!」觀著她的嬌顏,他冷然地說道。
「我並非貪生怕死才與你如此爭論!」孟離霜動氣了,他怎麼可以如此曲解她的一片好意。
「不然你要我如何解讀?除了百姓以外,你為的不是自己,莫非是為了我?是嗎?別說笑了!」他嗤聲諷刺。
「是,我是為了你!我不希望你發生任何意外!」她大吼出聲,激切地喘著氣,心緒紊亂不已。
「你說什麼?」他一呆,眼眸帶笑,心頭漾滿溫暖,臉龐上洩漏了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