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露意絲·費·戴兒
「哦,我的上帝!」內特·圖克虔敬地悄聲說,喉節在瘦削的頸脖上急劇抖動。「你們看見了吧!」
「該死!」埃德·索森那雙充血的藍眼因為驚愕張得大大的,一隻粗笨的拳頭把那頂磨穿了的斯德特森帽往後拽了拽,露出黃褐色的眉毛和一蓬茅草似的金髮。「他媽的她不就是個尤物嗎!」
傑狄若有所思地磨拿著下巴,這一天裡它又長出了一層鬍子茬。他默默表示同意,她的確是個尤物。他的中指無意識地掠過那條從太陽穴一直貫穿到下巴的長型疤痕,那是另一個漂亮女人把他打回現實的無聲的紀念。
他那黑色的眼睛霎時間變得冷酷無情起來。他有充足的理由討厭漂亮女人,尤其是那些追逐有錢人的娘兒們。他又把啤酒瓶斜過來,背衝著房間。
「勞駕,」那沙啞的女低音輕輕飄進忽然沉寂下來的酒吧,「不知道這裡有沒有電話讓我用一下?我的車拋錨了,想叫個朋友來。」
「當然有,女士,」侍者阿爾·戴維思傻乎乎地咧開嘴笑起來,「就在這兒。」
他把「藍色美洲豹」的唯一部電話從啤酒桶邊的檯子上拎過來,帶著誇耀,「啪」的一下放在酒櫃上。
阿西莉對他微微一笑表示感謝。他那愚蠢的咧嘴一笑好像凝成了臉上永久不變的表情。
撥電話的指尖上有著精心修剪過的指甲。傑狄裝作沒有注意到的樣子:她的左手上面缺一枚戒指。
電話鈴響了一遍,再響了一遍,又接著響了好幾遍。阿西莉數到第十五聲鈴響,歎了一聲,放下話筒。
她把話筒放到支架上,抬起頭來發現侍者毫不羞怯,只是好奇地看著她。
「你朋友不在家?」
「是——是,我想是不在家。」一副完美的皓齒輕咬住柔潤的嘴角,就這麼過了一會兒。「鎮上有出租車嗎?」
「有個鬼!」阿爾搖搖頭,揚起一隻顧大的爪子,往南邊方向比劃了一下。「找出租車最近的地方就是博伊西了,從這兒去還很遠呢。」
天啊!阿西莉暗暗覺得好笑。今天真是事事都不順心呀!那就是說,我是注定倒霉了。
「恕我冒昧,夫人。」
阿西莉轉過身來,發現眼前站著一個人高馬大的金髮巨人。
「我很榮幸能夠給您一些幫助,夫人。」這個年輕人有一雙湛藍的眼睛,和一張黃褐色的英俊的臉。他直視著她裡著皮大衣的身體,眼裡分明流露出熱烈的期望和率直的歡喜。
「等一下,科爾,」一個奇高奇瘦的牛仔出現了,長著一雙草綠色的眼睛和一張被陽光灼傷的臉。他讓一隻沉甸甸的手落在年輕人寬寬的肩膀上。「我敢斷定我可以給這位小姐提供方便。」
「不,你們都別逞能了,」埃德·索森強烈抗議,「我來吧。」他把這兩個人推到一邊,又扯下斯德特森帽握在面前。「請問您要到哪兒去,夫人?」
阿西莉把雙手深插在大衣口袋裡,審慎地對面前圍住的這半圈臉笑了笑。自從跨進這道門檻以來,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是這屋子裡絕無僅有的唯一的女人。
「我要去看瓊妮?克裡曼和她丈夫布萊克——你認識他們?」
「我幹嗎,非得認識他們!」這半圈人異口同聲地回答,現在他們已經增加到了十五人——各種年齡、各種長相和各種身高。
「我會親自帶你去克裡曼的牧場,夫人!」埃德·索森堅持說,誇張地衝她笑著。
「不,你不可能,你這個又笨又啞的挪威佬;」科爾急忙宣稱﹒「因為,我能行!」
「閉嘴,小子!」內特的綠眼睛連看都不看這年輕人一眼,「你不用擔心埃德會把她帶走,因為本人會!」
「不,你們別做夢,帶走她的是我!」
「是我!你們這些畜生!」
「我可以拿車送她。」
阿西莉小心翼翼地往後退了一步,被背後的酒櫃邊緣撞了一下,驟然止住步子。
一場毆鬥就要在她眼前爆發了,她眼神昏亂茫然。男人們擺出自衛的架勢,有幾個已經互相推操起來。她想到過不了多會兒自己就可能陷入上下揮動的拳頭當中,感到沮喪透頂。
傑狄聽著這一切,心情複雜含混。她沙啞的聲音讓他想到他的鄰居,克裡曼夫婦。眼前的事態正在演變成一場徹頭徹尾的爭鬥,他不願意攪和進去,也不熱衷於幫助這個女人。然而,瓊妮?克裡曼和他一塊兒長大,他能忍受的女人極少,她算其中一個。
他跳離酒吧座,離開酒櫃。
「我想帶這位女士到克裡文家去。」
他的低沉腔調斬釘截鐵,打斷了男人們的爭執,他們全都衝他轉過臉來。
阿西莉的頭髮像一面黑扇子,在蓋著雙肩的毛皮上擺來擺去。她閃亮的眸子搜尋著這個低沉嗓音的主人,最後和一雙冷峻的黑眼睛相遇了。
「克裡曼夫婦是我的鄰居,夫人。」這個低沉的聲音並不像其它保護人那樣充滿雄性的熱望,它的漠不關心反倒使阿西莉恢復了信心但他的形像給人的感覺恰恰相反。
這男人的確有些地方像馬格達姑媽對我宣揚的那樣,是個典型的「西部野人」,她想。他是個高個兒,六英尺有餘,長著寬實的肩膀。一件褪色的斜條紋藍布夾克是「勒衛」牌的,肩上襯著寬展的羊皮,同樣褪了色的藍牛仔褲,上面有些地方已經洗得又軟又白,好像覆在那雙粗腿上的第二層皮膚。腳上蹬著磨穿了的黑牛仔靴。一頂不成形的黑色斯德特森帽從前額上翹起來,露出烏黑的波發。臉上線條磷峋,稱得上是個美男子。只是從太陽穴到左頰的下巴處,橫著一條狹長的白疤,這東西和黑胡連長在一起,顯得特別突兀。一天里長出來的胡茬,使他的下巴顯得粗糙不堪,也使他看上去更像一個強悍的亡命徒。
他的眼睛是深棕色的,深得發黑,睫毛又厚又長。如果它們長在一個缺乏陽剛之氣的男人身上,會顯得娘娘相十足。
「你準備好了嗎?」
那低沉的嗓音把走神的她拉回現實,她環顧了一下四周。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內特就插進來。
「喂,行了,傑狄,還是我來帶她走吧。」
「她是瓊妮的朋友,內特。」那低沉的聲音以不容置辯的口氣說道:「我要把她帶到牧場去。」
傑狄向阿西莉走過來,在她面前站住。阿西莉審視著這張線條剛毅的帥臉。在紐約,她實在難以想像,自己會去搭一個男人的車,卻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可這是在瓊妮的家鄉,而且這個高大強悍的牛仔聲稱他是瓊妮的鄰居,沒有人反駁他的話。雖然他看上去粗魯得像個亡命徒,但他身上具有能觸動阿西莉的某種東西,在一剎那間使她對他深信不疑。
她伸出手來。
「我叫阿西莉·苔爾尼——你呢?」
傑狄結著厚繭的手掌握住她那只柔軟的小手。
「傑狄·麥考羅。」
一種釋然的欣慰一下子貫注了阿西莉的全身。瓊妮曾經十次百次地提到過她的鄰居傑狄·麥考羅,在學院裡和瓊妮同住四年以後,阿西莉對傑狄和安提羅普別的居民都很熟悉,好像他們已經成了她的親友一樣。孤女阿西莉被瓊妮故鄉那充滿家庭氣息的故事所吸引,她孤零零的生存體驗使她對這些故事的理解更加熱切。
她仰起頭,對著那張深色的面孔燦然一笑。
「我覺得我已經認識你了,麥考羅先生,瓊妮常常提到你。」
傑狄感到好像陽光照進了屋內,對他展開了笑容,歡樂溫暖著他。他管住自己,沒笑出聲來,心想,瓊妮是如何對她提起他的呢?
「傑狄是個好人。」
「阿西莉也是個好人。」
她的胳膊很快溜進他的臂彎裡挽住他,全然不顧周圍男人的噓聲。
傑狄不睬那些驚呆了的牛仔。他低頭凝視著阿西莉揚起的瞼,黑面孔紋絲不動。
在安提羅普,女人們紛紛離開了傑狄。去接觸他的人,沒有一個不遭到冷酷苛責的議論,這些議論能夠把她們剝得一絲不掛。雖然女人們沒有誰敢於孟浪地接近他,但也沒有人忽略過他那寬肩窄臀的身板。亡命徒對女人來說總是充滿了誘惑力,而他的身上的危險性,就更加劇了這種誘惑。
傑狄不會告訴任何人,為什麼他不拒絕這斯文地挽著他二頭肌的手。透過斜條紋布夾克和肩上的羊皮,他知道他能覺出那柔軟的觸摸,就像肉貼著肉似的。溫暖的女人能夠消解男人的鐵石心腸。一股熱浪升騰起來,順著胳臂傳到他的手指上。
也許是因為她的觸摸?還是由於這雙正衝著他笑的亮貓眼裡流露著完全的信賴?也許,原因在於她明亮的眼睛沒有從他臉頰上那道傷疤上退卻?無論如何,傑狄容忍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