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藍雁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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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著偌大的皮箱,蘇迪不耐煩地望著眼前那堆將她團團圍住的觀光客,有男女,老老少少,有穿冬裘的,也有薄薄夏衫的。此刻他們正興趣盎然地對著蘇迪指點點,那種態度就好像蘇迪是動物園內能子裹的動物般。
焦躁地再次瞄瞄腕間的小豬表,秒針一格格地跳動著,將分針再朝前騙趕一格,而時針則是毫不留情地往前走了兩次了。
不會吧!就算塞車也該塞到啦!到底明彥跑哪兒去了?將重心由左腳再次換回右腳,面對眼前這堆仍抱著濃濃好奇,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自己的觀光客,蘇迪原有的好興致,也在他們指指點點中一分分地消失了。
為了推廣這第一套以她的名字為品牌上市的泳裝,她已推掉了CHANel、YSL、CD等大名鼎鼎設計師的發表會,風塵僕僕東奔西跑,好不容易才敲定了她所慣於合作的化妝、燈光及攝影師,千里迢迢的飛越大半個世界,回到台灣出外景。
為了想在繁重的工作而能有充裕的時間和明彥相聚,她自告奮勇地自己拖著大部分的服裝,眼巴巴地撐到桃園的中正機場,為的就是想見到明彥,但……我明明已經告訴哥哥,要哥哥轉告明彥的啊。難道他故意不來接我?不會吧,即使他不想來,哥哥逼也會通他來的!那麼,我要不要再等下去?
.「……伊是阿斗啊,甘是台灣市?」一旁的大媽們張著滿是大金牙的嘴,枯稿如雞爪的手,用力地扯扯蘇迪那說黃不黃,說褐不褐的長卷髮。
被她力勁之大,扯得險些站立不穩的蘇迪,皺著眉頭他自她手裹搶回自己的頭髮,心情更加地惡劣。
「阿婆,她是模特兒例,我看過她上個月為雜誌拍的封面,她叫蘇迪.傑弗遜。」旁邊有個高中生模樣的女孩,以狂熱般的眼神,緊緊地盯著蘇迪,一面向她周邊的人廣播道。
「蘇迪.傑弗遜?那她是外國人囉?」
「不是吧,她好像是中國人。」
雖然臉上掛著冷漠神情,但蘇迪的心卻逐漸地慌亂了起來,感到那股幾乎要令她窒息的感覺襲來,搖搖晃晃地伸手搭扶在身後的公共電話上,咬著牙地掏錢。
頭抖的手令她拿不穩硬幣,匡榔一陣聲響後,她征了征地望著滾落四處的零錢,心中那股無力感,像濃霧般地將她自頭往下兜住。
有個大約六、七歲的小女孩撿拾起那些零錢,乖巧地遞給她之後,甜甜地一笑,「阿姨,你的錢掉了!」
望著小女孩跑遠了的身影,蘇迪緊張地吞吞口水,額頭上的冷汗直流,但她根本沒有注意到,只是用不停抖動的手,將一個個的錢幣塞進電話裹。
電話聲一次比一次更引得她心焦,但無論她撥公司的電話,或是哥哥的大哥大,甚至是他那狗窩似的公寓,都沒有人接聽。而且,連明彥的情況也如出一撤。
失望地掛掉電話,蘇迪幾乎要哭了出來地轉過身面對那些好奇、讚賞或不甚禮貌的竊竊私語。幼年時期不愉快的經驗又躍上心頭,她手腳冰冷地背向眾人,任淚水無聲無息地往下滑。
剛隨母親香怡嫁給美國的繼父之初,蘇迪是個內向的小丫頭,雖然繼父海克特對她疼愛有加,但存在這封毫無血緣關係的父女之間,仍是沉重的陌生不自然地橫在他們的日常生活中,直到那次的經驗後,才使他們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由於蘇迪在學校的表現良好,課業全都維持在A的水準,但海克特細心的觀察後發現,這個小孩子太孤單了。每次校車準時的接送伶著小午餐袋的她去上學、放學,即使是星期天,除了跟他上教堂之外,她也是一個人玩兒。
為了要讓這個纖細的東方小女孩展開笑顏,海克特於是暗地裡為蘇迪籌備了個盛大的烤肉會,想給她個意外的驚喜。
結果,意外是有了,驚喜倒是未必。當他將被手帕蒙住雙眼的蘇迪推到那個用紅、黑、綠櫻桃,還有蘇迪最愛吃的草莓所裝飾得令人垂涎欲滴的蘋果批前,以誇張的手法揭開那條手帕時,蘇迪的反應卻令所有的人大吃一驚。
她先是陡然張大眼睛露出了興奮的神情,但當她的視線由蛋糕上移到那群黑壓壓,海克特度下邊請函所邀來的大小賓客時,她開始冒冷汗、昏眩,最後還嘔吐得連膽汁都吐出來了。
烤肉會在勉強的氣氛中草草結束,心急如焚的海克特和香怡抱著奄奄一息的蘇迪遍訪群醫都沒有結果。甚至連遠在大草原另一頭的印第安巫師都關切地前來為這個有著圓圓眼,時常甩著小馬尾隨他們放牧的東方小女孩祈福。
幾乎將東西兩岸的名醫都難倒的情況下,有一天碰巧他的侄子亞當.傑弗遜到牧場來度假,這位洛杉磯有名的心理醫師,在觀察過一陣子之後,終於他確定蘇迪是因為心理問題所引起的精神官能症。
像株被移植到陌生地域的小花,蘇迪無法克服環境變化所帶來的衝擊,於是她選擇了逃避,將自己關閉在旁人所無法觸及的世界裹。
平時的蘇迪在她所構築出來的世界裡,自我孤獨的生活著,只要以後做事低調,相信沒有人會多注意她一分。但在海克特無心的善舉之中,她被迫走出安全的自我世界,在一群群陌生人的注視下,做出他們所想要的反應。
這對個成人或許是件輕而易舉的小事,但在一個甫遭父母離異打擊尚未復原,而又孤身在個完全不同的種族文化圈裹的十歲小女孩而言,卻是件她做不來的功課。
失去了爸爸和哥哥的小蘇迪十分自責,或許是自己不乖,所以失去了兩個她所愛的親人。而現在她只剩下媽媽,為了害怕又失去媽媽,所以她極度要求自己表現完美,以讚美來穩定她傍徨害怕無依的心理。
在亞當長時間的開導治療後,蘇迪終於克服了心裹的魔障,能夠以更坦然的心情去面對群眾,甚至成了年頭到年尾幾乎都在表演台上面對陌生人的模特兒。
但是她心裹分外雪亮;她還是害怕。只是她懂得區分現實和工作中不得不虛構的金粉世界之不同,所以這些年來,她如魚得水般地悠遊在這個競爭激烈的行業。
淚水如迸裂的火山縫急湧而出的山泉,滴滴不停歇地往下掉,怎麼辦,哥哥跟明彥都不在,我該怎麼辦?
一旁的觀光旅客服務中心的接待處,許許多多人正對她投以異樣的眼光,想起那千篇一律的酒店房間,她的心情更是跌進了谷底,但不住酒店,又能怎麼辦?
「怎麼啦,蘇迪?」聽到熟悉的語調,蘇迪又驚又喜的猛撲進那個男人的懷抱裡,後面閃起陣陣的鎂光,相機的聲亦不絕於耳,但她根本不在乎了,只是緊緊地攀住他的頸子。
「荷西,荷西,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見到你!」按著荷西的脖子,蘇迪高興得又叫又跳。
「我知道,我完全知道。我跟魯道夫也很高興見到你啊!」將站在他身後東張西望的俊美男子往前一拉,蘇迪立即被魯道夫渾身濃濃的古龍水所圍繞。
「嗨,蘇迪,荷西說服我到這個國家來看看,你似乎有什麼不如意的事?」細膩地摸摸蘇迪哭紅了的鼻頭,魯道夫操著一口充滿南美風味的腔調。
「沒有什麼啦,我哥哥可能忘記時間了。」伸伸舌頭,蘇迪在旁邊許多媒體記者的包圍下,已經不再有那種孤立無援的恐慌,相反的,她在荷西的指引後,和魯道天一起擺出各種不同的POSE,任由記者們攝影。
在好不容易約定了記者會的時間後,蘇迪由荷西褸著,以躲避某些還不離去的記者,魯道夫則和其他的工作人員推著龐大的行李,一齊登上已久候他們的巴士。
「荷西,沒想到你真的說服了服裝公司的董事會,讓魯道夫跟你一起來,我知道他們的預算扣得很緊,對非必要的工作人員……」抬起頭,蘇迪用國語避開魯道夫說道。
「哎,魯道夫不是非必要的工作人員。」
「那……」
「他是我的秘密武器,他將是你的泳衣和內衣廣告的男主角。當然啦,在價錢方面,魯道夫是做了點小小的讓步才使這個計畫成行。」
「男主角,他?……對不起,這中間我是不是漏掉了什麼沒聽到?是不是你跟他……」
令蘇迪大感意外的,荷西居然也會臉紅,他在登上巴士後,拍拍魯道夫的腮幫子,才又坐回蘇迪身旁的位子。
「呢,蘇迪,魯道夫跟我已經決定要共同生活了,其實我們也還沒有決定未來的路該怎麼走下去,但目前我們只想住在一起,分享生活裹的喜怒哀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