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藍雁沙
「我說不要就是不要!你那些錢看你愛怎麼用就怎麼用,買珠寶、皮草、跑車、房子,或者乾脆去環遊世界,都可以,我絕不會收的!」
「不行,我剛好知道了你公司現在的狀況不太好,所以,這些股份一定要給你!」
兄妹兩個倔加拗,彼此氣呼呼地盯著對方,就像兩隻即將撲向對方的鬥雞,相持不下。
就在蘇迪蓄勢待發的想要展開一場舌戰之際,很不巧成儒的大哥大一通接一通地響個不停,令蘇迪只能磨著牙地呆坐在一旁,空有滿肚子的長篇大論,卻又找不到機會插隊進那似乎永無止境的電話裹。
然後,成儒一面聽著他的大哥大,一面匆匆忙忙地往外走,搞不清楚情況的蘇迪在見到窗外的成儒已鑽進車子裹去時,這才如夢大醒,赤著腳跑到落地鋁門外,對著外頭的成儒大吼——「你是我見過最愚蠢的、愛逞強的大笨蛋!」她將半個身子都採出了欄杆,邊說還邊揮舞著雙手。
「把身子縮回去,你這樣太危險啦!」成儒一見之下大驚失色,將大哥大往駕駛座旁一扔,沒好氣地吼回去。
「我不管,這些東西本來就該給你的!」
「我說不要就是不要。你啊,還是回美國去找個有錢的男人結婚去吧!有了這些嫁妝,你的一生就會很平穩地走下去了。」看到蘇迪那張牙舞爪的潑辣模樣,成儒歎口氣地回車子裹去,心裡暗自加了一句——沒有這筆龐大的嫁妝,有哪個男人受得了她?供養得起自幼生活優裕,比起媽媽有過之而無不及的蘇迪?
「什麼?」蘇迪一聽更是火上添油,難不成哥哥以為我是那種物慾至上的人?
她一氣之下,用盡丹田之氣地大叫「江成儒!」
成儒訝異地一抬起頭,便見到二樓的蘇迪正對自己扮著鬼臉,是那種你我小時候都玩過的把戲,中指推扁鼻子,食指勾住眼尾,小指扯裂嘴角的突兀畫面。
「哥,你是個腦袋笨拙的大白癡;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大怪物,你最可惡!」
在使盡吃奶氣力吼過之後,蘇迪元氣盡失地跌坐在陽台上。注意列左鄰右舍都對自己和哥哥,投以怪異的眼光之後,蘇迪恨恨地看著哥哥頭也不回地絕塵而去,嘟儂著竭力保持有如皇后般尊貴的氣質,面無表情地進屋去。
***
踩著油門的腳,在看到紅燈時,自動地鬆了開來。想到剛剛蘇迪所用的那些語詞,成儒忍不住失笑地抹抹臉。
這小妮子移居美國已經十七年了,她是打哪兒學到那些罵人的玩意兒?現在的蘇迪,已不是十七年前拉著他的衣角,怯生生地跟進跟出的害羞小丫頭了。當初媽媽是為了想挽回她跟爸爸漸行漸遠的婚姻,所以,才會在生成儒已十一年之後,又再次生下了蘇迪。
其實,我何嘗不想跟媽媽妹妹一起生活呢?只是,因著我是將來要繼承爸爸事業的男孩子;再者,我也想留下來陪爸爸,因為他實在太寂寞了。
直到這麼多年過去,成儒還是覺得自己的抉擇是對的。當年自從媽媽帶著蘇迪離去之後,向來在所有人面前,強裝出冷靜理智形象的父親,幾度崩潰,而好不容易痊癒後的他,卻變得更加嚴苛,將全付心力全放在工作上。
甚至,他到死前都是坐在辦公桌前辦公,直到應酬夜歸的成儒發現時,早已回天乏術了。
可能是因為受媽遺棄的打擊著實太大了。再次重振信心回到商場上的爸爸,簡直就成了個工作機器。而且,也將用以自持的那一套,強加在將來要繼承他志業的兒子成儒身上。
媽媽帶著蘇迪離家時,成儒已經是一個十四歲的男孩。從家裹驟然失去溫柔迷糊成性的媽媽和調皮精靈的蘇迪起,成儒在一夕之間,急速地由優裕不解世事的富家少爺,成長為早熟且憂鬱的青年。
為了兼顧照顧父親及早點到公司實習和學業的衡量下,成儒放棄了人人稱羨的大學,特而攻讀二專夜間部。
白天在父親的營建工程公司裡,他如同其他的人一樣,打卡上下班,從施工圖開始學起。有時則是到施工現場監工,直接從現場學取課本上所得不到的實務經驗。
然後是跟所有台灣的年輕人一樣,畢業了,國防部就會給你通知,叫你去領他的薪水當兵。
軍中歲月,留給成儒的反倒是更多的反省審思,由於考到特別好混的特種預官。閒來無事,看報喝茶成了他每天最主要的工作,也因此,他在那一年八個月的時間裹,天天留意著時勢動態,金融情況,消費趨勢。
一離開領國防部薪水的日子後,父親即放手要他接掌公司內新工作開發推行的重擔。由於在軍中的充分準備,他著手吸收過剩的游資,再以轉投資的方式,結合酒店業和高級住宅的模式,開啟了觀光酒店式的住宅。
在成儒的構想下,這種有著寬闊門廳、櫃檯人員、二十四小時響衛巡守,設有洗衣部、餐飲,和其他觀光酒店有的娛樂設施的新型態住家革命,引起了台灣建築業的震撼,形成極大的迴響。
也因為這次名為「紐約、台北」的豪華公寓大賣,要在年度盛事的建築獎項中,連中數項大獎,使得江成儒的名號,從此在建築業界裹打下了深刻的基礎。
但在私底下,成儒卻還是他父親所掌控的一個孩子而已。公司的業務蒸蒸日上,獨斯的父親為他挑了一個女人,習慣了父親的發號施令,成儒也可也無不可的,就跟那個看起來乖乖的史昭晴結婚。
仔細回想起來,成儒到現在還是搞不懂他們的婚姻為什麼會觸礁。她愛錢,所以成儒拚老命地接cAsE;她討厭孩子,成儒也由著她不生小孩。結果,她卻跟她的健身教練一起在床上被成儒逮到,地點不是健身房,而是郊外那種專供人幽會的不入流汽車旅館。
被背叛的感覺真的很差,但成儒並沒有說什麼,還是一如往常地埋首工作堆裹。反倒是史昭晴自己顏面上掛不住,主動提出離婚的要求。
就像當初的婚約,也是在父親的命令下實行,面對史昭晴的要求,成儒也是抱著也可也無不可的態度。甚至,可以說為了打發這個女人,他寧可給她房子、車子、股票、贍養費,甚而是公司的股份。
但成儒沒有料到的是,史昭晴的爸爸,人稱黑心雄的史武雄,早已偷偷地趁公司現金增資的機會,暗地裹搜購了近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而連著成儒為擺脫史昭晴而送給她的百分之十,她們父女手裡,反倒有了比公司實際經營者成儒的百分之三十更多的百分之四十了。
將車停妥在公司裡他專用的停車位,成儒心事重重地踏進電梯。蘇迪回來了,只是,她又會停留多久呢?
對這個妹妹,成儒有著比一般做哥哥的對妹妹更特殊感情。因為蘇迪可以說是他一手帶大的。父母成天忙著爭吵冷戰,看護蘇迪也就成了他這個哥哥的事。
原以為自幼跟媽媽一起遠赴海外居住的蘇迪,大概也已經成為個不折不扣的小洋人了,或許早已將他這個哥哥忘了,但想起她剛剛急著將股票給自己的模樣,那股兄妹親情又緩緩地流過心田。
就這樣,向來不苟言笑的成儒,微濕眼眶地踏進公司大門,嘴角也帶著令所有員工詫異的笑意。
第四章
生著悶氣地添著冰淇淋,蘇迪懶洋洋地晃到了接待處。住在這家酒店已經四、五個月了,接待虛的人都跟她越來越熟悉,而今天這個叫東尼的接待員,此刻正笑咧了嘴地將那把龐大的蘭花遞給她。
「傑弗遜小姐,這是你的花。還有,這裡有你的傳真,請簽收。」草草地在簽收簿上簽了名,蘇迪心不在焉地把那幾封用信封裝著的傳真掏出來。果然,是荷西傳來催她回去工作的信,漫不經心地朝接待員東尼點點頭,蘇迪,眉苦臉地回到房間。踢掉腳上的鞋子,她將自己如袋馬鈴薯似的扔到床上柔軟的被褥之間。
唉,想到工作,頭皮就開始發麻了。但是不回去嘛,荷西必然不會善罷干休的。可是,跟哥哥之間還有這麼多的歧見沒解決……真是越想越苦惱,偏偏越苦惱又更容易想起這些煩心事。找明彥出來吧!念頭才一躍進腦海,她的手便反射性地撥了明彥的電話專線,但才響了一聲,蘇迪立即切掉。
毫無意識地在房裹晃過來又見過去,她忍不住將拇指塞進嘴裡,雖然媽媽極力想要把她這個壞習慣給改掉,但無論是用辣椒、芥末,萬金油還是苦艾草,蘇迪就是改不了這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