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藍雁沙
「這……這樣啊!」明彥越來越恨自己,全台北有這麼多的公寓,我哪裹不去租,偏租到這麼荒郊野外的鬼地方,這下子老總恐怕不只是殺了我而已,摘不好還要加上鞭屍哩!
「是啊,明彥,你喝醉了的樣子跟平常差好多喔,我們還說了那個臭哥哥的好多壞話,他真是太跋扈了,把你這個人才當奴才來用,真是太不應該了。」隨著那個超級肉彈般的教練口令,蘇迪伸直了手腳地做著和緩動作。
「蘇迪……這件事你可千萬不可以跟老總說,拜託你,否則……」壓低了嗓門,明彥尷尬個半死,可是又不能不先跟她串供,要是東窗事發了,他簡直不敢想下去……「沒問題!」在蘇迪的應答裡,口乾舌燥的明彥,拉開冰箱拿出罐果汁,但剛人口的液體立即被蘇迪的話,全嗆進了氣管裹去了。「可是他昨天晚上已經打電話來過了耶!」
「什……咳、咳咳、你說什麼?」面紅耳赤地拍著自己的胸口,明彥難以置信地瞪著她瞧。
「我說哥哥他半夜打電話來啦!」眨著清澈無辜的大眼,蘇迫在聽到門鈴聲響時,邊叫邊跳地朝大門跑去。「是不是我叫的PIZZA到了?」
在她興高采烈的找著皮包時,明彥只覺得似乎有塊幾十萬磅重的大石塊,正很用力地往他頭上砸下來。老天,老總知道了!他不但會宰了我!把我鞭屍;他更是非把我給碎屍萬段不可!他淒慘地晃進浴室時,不停地嘀咕道。
頭重腳輕地找著阿斯匹靈,明彥在心裡默念著自己想用來逃避上班的借口,但門口傳來的蘇迪叫聲,令他一失手連藥瓶都整個地掉進馬桶囊了。
「哥哥!」蘇迪滿臉歡愉之色地投入鐵青著臉,外加眼掛兩圈黑輪的成儒懷裹。
「阿,明彥呢?」看到蘇迪艷如春花的笑容,成儒緊張了一整晚的心情才得以稍稍放鬆。
「他在浴室,哥,要不要我去煎荷包蛋給你吃?明彥的冰箱裹只有蛋是我會煮的東西。」
「不用了,蘇迪,你去把衣服換一換,我有話跟明彥談。」成儒說著越過了她,朝杵在浴室門口的明彥走去。
尷尬得直想找個洞鎖進去的明彥,不自在地將重心放在左腳,又換到右腳。抬頭一見到成儒那若有所思的臉,他又將重心移到了左腳。
「老總……」吶吶地開口,明彥卻找不到話說。
「不必說了,我馬上要到日本出差,你把橫濱公司的資料準備好。還有,幫我把契約都擬好,我一回公司就要用,快去!」成儒說著將牙刷和毛巾自架子上拿下來,強硬地塞進明彥手裡,再將嘴張得吞得下一顆鵝蛋的明彥推進浴室裡,碰一聲地關上門。
就這樣,明彥懷著志忑不安的心情,匆匆忙忙地拎著公事包和領帶,三步並做兩步地衝下樓,開著車往公司的路上奔馳而去,但心裡卻怎麼也平靜不下來,滿腦子迴繞的都是他離家前最後的一幕——蘇迪仍是喋喋不休地說著她在美國的家,而成儒則一如往常般,整個人都要埋進報紙的財經版裡去了。
***
沒有了明彥慌慌張張、手忙腳亂加愧咎所打翻的水林破裂聲,以及他來來去去踢倒了好幾回垃圾桶所引起的騷動,公寓裹頓時清靜了下來。
「哥,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嘛?」在唱了好一會兒獨角戲之後,蘇迪終於忍不住地自上頭打下去,甫說大夥兒也明白那報紙立刻應勢製成兩半。成儒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抬起他的頭,滿臉疑惑地望著蘇迪。
「我在聽啊,蘇迪,早上九點我還有個很重要的會要開,你有什麼事快些說。」心不在焉地瞄著這幾天猛然大漲的股市,成儒腦海襄已快速地做著投資的排列組合。
「哥,你越來越像爸爸了。」伸手摸摸成儒鬢旁的白髮,蘇迪感慨叢生地說。
「咦?你還記得爸爸?」大感意外地放下報紙,成儒這才第一次正眼看看這個離開了十七年的親手足。
雙手交握抵在顎下,蘇迪的思緒彷彿已飄回了十幾年前的歡樂歲月。
「嗯,爸媽離婚時,我已經七歲了。七成的孩子已經可以記住不少事;尤其是會將她的生活完全改變了的事。」朝成儒扮了個鬼臉,蘇迪的笑充滿了苦澀。「或許是外婆給爸爸的壓力太大了,也可能是因為爸爸的自尊心在作祟,從我有記憶開始,爸爸就總是在工作。」
蘇迪略帶稚氣的嗓音,瞬間也將成儒的記憶勾回了蒼白的少年時代。媽媽是來自有錢有勢的望族之後,她的祖父在日據時代做過教師、保正,這在當時代表他很有能耐、很吃得開。
而媽媽的父親則是留日的醫生。在淳樸的年頭,能教人脫離疾病苦難的醫生,即被當成是人間神祇般敬畏著。
由於這樣的緣由,當身為醫生獨生女的媽媽對刻苦自立、送報打工半工半讀的爸爸一見鍾情後,掀起了漫天的家庭風浪。
浪漫過了頭的媽媽以翹家和爸爸私奔來證明她的一往情深。生米煮成了熟飯的情況之下,當爸爸帶著懷有身孕的媽媽負荊請罪時,外婆只得開出條件,給那對青澀的小情侶台階下。
答應了外婆給媽媽一如以往她在娘家的優渥生活,爸爸即開始拚命地兼職賺錢,漸漸的,爸爸的錢越來越多,但夫妻之間的感情也隨之越來越薄。
成了工作狂的爸爸,再也不復是那個會在夜半無人時,偷偷地將整把剛綻芳華的曇花,悄悄地放在媽媽窗抬上的魯莽少年。
也不再是騎著那輛快解體了的老爺鐵馬,讓媽媽依賴斜坐在他懷裡,迎著微風讓楓紅滴遍身上、頭上的詩情青年。他變了,因著外婆不時的探訪,那道有形無形的壓力,層層疊疊地令爸爸越來越沉默,也更嚴苛。
從小就是被呵護備至的媽媽,如何禁得起這麼樣的冷落,她在遍尋不著溝通管道後,心死地跟爸爸離婚,在外婆的要求下,到美國探親兼散心。
也就是在那裡,她遇到了跟她有著相同浪漫因子的海克特.傑弗遜,並且嫁給「哥,媽去世已經九個月了。我們一直在等你來看我們,媽媽每年都寄兩張來回機票回來,可是總被退回去。媽媽剛過世時,我發了幾封傳真給你,你都沒有回!而我每次打電話找你,他們似乎都不相信我是你的妹妹。所以,我要律師先將媽媽的遺囑寄份影本給你,如果你沒有異議,律師就可以執行媽媽的遺囑了。但是你也一直沒有回音……」想起了離開台灣那一天,哥哥所說的——要接自己回來的承諾,蘇迪臉上的笑也黯淡了下來。
「遺囑?」看到蘇迪自皮包中取出的那份文件,成儒一頭霧水的接了過來,卻沒有印象有這麼回事。
「嗯,爸的股份應該全留給哥哥,再加上媽媽的這百分之三十,哥哥就有公司的百分之六十的股份了。我剛瞄了一張現在的股價,一股是一百二十七元,二百萬股,嗯,就是二億八十一百萬了。偌,這就全都交給哥哥吧!」從皮包裹拿出厚厚的一大疊股票,蘇迪像拿衛生紙般地塞進成儒懷裡。
沒想到成儒卻很酷地將那且價值連城約有價證券,全數又都推回蘇迪手囊。
「不行,這是媽媽留給你的,我沒有資格跟理由拿這些股票。」將領帶鬆了鬆,成儒面無表情的說道。
「為什麼?」據了據唇,蘇迪像看個怪物般盯著他。
「因為我繼承了爸爸給我的公司,媽媽留下的股票,本來就應該給你的。」
「可是,我聽明彥說公司……而且你又要付贍養費……」
「那些我會想辦法應付。明彥這小子也太多嘴了一點!雖然我很缺錢,但我是絕不會用你的錢的。」
「哥,你別逞強了,我們美國有句俗話說:「要整死一個男人最好的方法,不是殺他,也不是把他打得半生不死,最好是跟他離婚,跟他拿贍養費!」如果你是怕我沒錢的話,我坦白告訴你吧,我在美國的繼父除了有比幾個台北市大的牧場之外,德州有油井、加州有花圃跟全國最大的溫室蔬菜培植場,而我是他的獨生女,他又非常疼我,所以你不必擔心這些了。」蘇迪兩手一攤,娓娓道來。
像只煩躁的熊般來回踱著步,成儒伸手搔著自己向來梳理得一絲不苟的頭髮。
「不,蘇迪,你還是沒聽懂我的話,我不會用妹妹的錢!」
「ㄟ,你怎麼這麼頑固啊?妹妹的錢就不是錢啊?況且這也是從爸媽那裹來的啊!」跟成儒源自同一血統的崛強,使蘇迪說著火氣也拚命地往上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