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唐婧
「我早知道這兩傢伙好商量得很,了了一樁算一樁,三師弟呀!你們家丫頭要不要順便也辦辦……」
「是呀!延壽。」彷彿已然看到未來子孫滿堂的畫面,太師父的眸子笑瞇得和氣,「步愁和依姣要不要也順便順便……」
「決定終身可以順便嗎?「寒寒出聲的是向來鮮少多語的辛步愁,他立起身,皺皺眉頭,「別把鬧劇加長演出了,太師父。我向來只當依姣是妹妹,從未動過可能會娶她的念頭的。」
轉過身,他大步離去,冷冷的風拂上依姣冰涼的臉龐和太師父僵硬的老臉。
「喂!老三!你這徒兒也太不給面於了吧,太師父的話也敢不從?還是我家星野懂事,」牧金鑠攬過身邊徒兒,把昔日小於氣得他槌心槌肝的事兒全都忘了,婚姻大事本就該由長輩做主,依姣有什麼不好,步愁這小子……」
「步愁沒錯!」華延壽冷冷起身,「是你們自個兒多事,有空就多管好自個兒家的事就是了,一個老不死,兩個莽徒弟!「語畢,華延壽毫不戀棧地提步而去,與徒兒孤冷的背影倒是似絕,一個是不受教的親女兒,一個是盡得真傳的徒兒,誰都看得出華延壽竟是偏祖徒兒多些。
「相公!」海棠婆婆是個躁烈的性子,其他兩個婆婆都只是捂著嘴偷笑,她卻已撩不住性子跳了出來,「你那個狂妄的死人徒弟仗著自個兒醫術比你還厲害些,就完全沒將你放在眼裡,竟敢直呼師尊的名諱,相公呀!你死人呀!這樣都還不吭氣?」
海棠婆婆惱怒極了。是的,「老不死」正是星野太師父的名諱,老人家姓老名不死也,因著他輩份最高,幾個徒孫只知尊稱其為太師父,方才聽到華延壽的話語,再見到另兩個婆婆笑得詭異的神色,這會兒才恍然大悟,甘薔絲和牧星野接著也開始竊笑。
老而不死又專司與死人作對,太師父還更是個老不死先生是也!
「算了吧!」
太師父修養十足,笑呵呵,喜歡在死人堆裡打轉尋穢氣的他凡事看得很開,「延壽就這脾氣!當他師父這麼多年了還不瞭解他嗎?嘴壞不代表心惡,也不代表他心裡頭沒我這老師父。」
「依姣!不打緊,你老爹不幫,還有我這大師伯呢!什麼事都可以跟大師伯說,大師伯為你做主,你喜歡步愁是吧?他不肯娶你,大師伯拿根棍子打到他娶……」牧金鑠話沒完,依姣蒙著臉哭奔而去。
牧金鑠老臉再度僵了僵,正要開口,卻被徒兒淡淡打斷。
「多喝茶少說話!」牧星野將茶杯塞人師父手裡堵住了他的嘴。
「笨依姣,」方才一場混戰,薔絲沒放在心裡,「死財們」人多,天天有新戲碼上演,她摸摸發脹肚腹向著身旁的琉陽出聲,「她那陰陽怪氣的師兄有什麼好?對個躺在冰塊裡的姑娘的注意力還大過對她的,陰寒寒地,真不懂依校哭個屁?」
琉陽苦澀著心緒,其實她是羨幕依姣的,至少她可以在人前盡情表露真情與傷心,但琉陽卻微不到。她善於掩飾情緒,自尊心又強,不願讓人見著她內心底真正的脆弱。
玉簪婆婆說得對,人巧未必有福,人巧干白多惹傷心,而且,不是天底下所有男人都會想娶個巧手慧心的女子,至少,她的大師兄就不做如是想!
他向來嫌她黏人纏人,現在終於可以擺脫她,想來他肯定是很開心的!
他都有了未婚妻了,她還有什麼身份再去黏他?
一個不會繡花捏巧果只會陪爹親出門趕殭屍卻總笑意盈盈的薔絲,她的好姐妹,與大師兄向來都是「死財門」的開心果,都愛說笑愛捉弄人,將來,也必定會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佳偶。
琉陽想了很多,想了一夜,卻沒有人可以從她的表情中嗅出她的心事重重。
那一夜,出乎牧星野意料外,小師妹果真謹守前夜承諾,她在自個兒房裡睡了一夜,沒來擾他,丫頭入門五年來,他難得過了個安寧的夜。
這是好事,是他企盼了多年的好事,卻不知何以,在冷清清沒人共擠的床上,他突然覺得不太習慣,這床,一夜之間彷彿變得太過寬敞。
這麼舒服的一夜,他卻失了眠!
日頭升起,他告訴自己,習慣就好了,小師妹已經長大,遲早得學習獨立,他總不能看護她一輩子。
是呀!不習慣也不行,她果然是不再需要他了,兩天後,牧金鑠揮別眾人前往燕京,琉陽同行,她執意要跟師父下山見世面。
末了,星野立於山崩自送師父及師妹漸漸遠去的背影。
夕陽底,金黃的天邊竟有些扎眼呢!
師父回過頭揮了幾次手,看來是不捨的。
而琉陽,他的小師妹,那個被他從封閉墓穴中救出,總纏黏著他不放的女娃兒,卻始終不曾回過頭,一次也沒有!
真的,一次也沒有。
第四章
三年後燕京城
暗夜,闐暗墓穴旁,轟隆聲響乍起,聲音不大,不當事兒的人會以為是遠方的悶雷罷了。
聲響過後,一抹白影鬼魅似的閃入了墓穴,那輕薄的形體與倏然的身手,若讓人在這樣的深夜、這樣的地方碰著,肯定要揚住心口大呼——見鬼了!
白影不是鬼,雖然她淡然的神情還真有幾分鬼氣,她是個人,一個女人,一個不怕鬼,不怕妖,喜歡到墓穴裡向死人討索物事的女人。
女人有個絕美精雕般的五官,加上她的神情,加上她時常出沒的地方,讓她添惹上不少非人的氣韻,似仙若妖地。
她年紀不大,一個十六歲少女,在同齡女孩喜歡繡花繡朵,深居閨中幻想著屬於自己未來人生的瑰麗藍圖時,她卻只愛躲在墓裡享受冰心的沁涼和那滿窟滿室屬於死亡的氣息。
年輕的歲月應該屬於太陽,不該屬於死亡。
少女卻不同,她向師父學會了不少本事,然後開始單槍匹馬偷人墓穴,她向來喜歡獨來獨往,連師父都不知會一聲的。
若要說她進墓是為了貪圖寶物,卻又彷彿不是那麼回事,少女進出墓穴,時常空手而返,要真能讓她
看上眼的寶物並不多。
「進了墓穴只拿真正喜歡的物事就好!」
曾有人這麼告訴過她,而她,向來將那人的話奉為圭桌。冒著生命危險進墓卻什麼也沒拿?!
這少女莫非是個呆子,或是個有著「戀屍癖」的怪人?
都不是,少女安安靜靜地在墓穴中遊巡著,雖是搜尋著能夠對上跟的寶物,目光中卻時時泛出溫柔的依戀,她想起在若干年前,她曾在這樣的氛圍裡戰慄著等待死亡,直至那個改變了她一生的男人乍然出現。
那時候,意識模糊間,她突然感覺到一個溫熱物體向她湊近,狗兒似的在她身上嗅了嗅,用耳朵貼上她胸口聽了半晌,兩根手指毫不溫柔地用力撥開她閩得死緊的眼蓋和嘴巴,他甚至用腳在她胸口蹦了兩下察看反應。
她嗅著少年的氣息,帶著汗水味,是讓墓裡稀薄空氣給逼出來的。她聽見少年的噪音,帶著興奮語氣,是源自於他發現她井未斷氣。
「還沒死呢!」
那興奮的語氣倒不為了拯救條生靈,純然只是挖著了寶似的開心,「一個活著的娃娃,一個可以玩的娃娃!」
每回想到這裡,少女便會忍不住笑,笑得甜,當初男孩兒絕不會知道撿回來的是個既棘手又黏人的娃娃,否則,也許他會改變主意的。
遙遙梆子聲傳來,陰暗墓穴裡一片死寂,卻有個美麗的少女,悠悠然甜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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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驕陽烘烤著大地,樹上的知了鳴個不休,燕京城自明成祖由金陵遷都至此,歷經數代皇帝經略,已然成為頂尖繁勝之泱泱國郡。
百姓們生活安逸,這樣的夏日,春剛走遠,爽夏竟已在不知覺間悄悄來臨,且反常地來得又快又凶,鼓樓大街兩旁店舖的門敞開著,商號的旗旛在燠熱的風裡晃藹,一隻老狗拉出躁干的大舌頭匐在茶樓旁蔭影裡苟延著。
熱呀!
「還真熱!」胡狗子揮揮扇,嘴邊呼嚕嚕淚下方才小二哥端來的冰鎮烏梅汁,一臉心滿意足。
「是熱!」
潘掌櫃賠著笑,巡了眼擠了滿屋的客人,頸上長方巾抹抹汗水,臉上卻是掩不住的笑容,天氣熱對茶樓生意頗有助益,天熱人懶,不想在日頭下拚命的人找足了借口就是寧可窩在茶樓裡嗑瓜子聊天,也不願與外頭的烈陽肉搏對戰。
「狗於,天氣熱,你那行不好做吧?」
潘掌櫃尋著話題,胡狗子身子壯碩膽子大,賺的是死人銀子家裡開的是殯葬杜,手下有幾個人,只要喪家找上,只要對方有銀子,什麼代尋福地、開墓鑿穴、法師頌經、抬棺安穴……他樣樣都做,包套服務,暗地裡,聽說他甚至還幫人接洽代購陪殉童男童女,只是這事畢竟損德又違法,做沒傲過不知曉,但明著裡,狗於是從來不曾承認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