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唐婧
是呀!琉陽心道,對於那些無力反抗的死人,要想保全「自己的」東西躲過劫數,確實很難。
「至於我爹,」薔絲笑,「他是二徒弟,名甘遊方,外號『死人向領』,專司趕屍生意,有本事一次趕十來具屍體回老家,一個也不少!唸咒捉妖開壇祭天樣樣都精通。」
琉陽心底發毛,不敢想像這樣的事情竟然也有人敢做?
「那麼……」琉陽指向依墳,臉上漾著好奇,「依墳的爹呢?」
「哦!彆扭心,」似乎看出琉陽的害怕,薔絲寬慰似的笑,「依姣的爹在外人跟中就屬於正常了,他是三徒兒,叫華延壽,華家先祖是三國時代的神醫華佗,他的醫術高超綽,號叫:死人對頭』。」
薔絲咯咯笑,「若被他看上不準死的人,連閻王都拉不走,讓死人變成活的,所以嘍,就成了死人和閻王的對頭!不過,你可別真當三師叔和常人一般呦,為了研究醫理,鑽研醫術,他……」薔絲壓低噪音,一臉神秘,「他在家裡養死人!」
「養死人?!」琉陽吞吞口水,「我不懂!」
「不關你的事兒就別懂。」薔絲揮揮手。
「咱們『死財門』就這些人?」琉陽消化著她給的訊息。
「不!」打破沉默的是依姣,她的聲音不像她的人,竟然是軟甜甜的,「我還有個師兄,大我們五歲叫辛步愁,他的家人都死於黃河決堤時的一場大瘟疫裡,是我爹從鬼門關裡將他救回的,之後,他便一直和我們住在一起。」提起自個兒師兄,依姣眼中難得有些害羞的暖意。
「辛步愁?不愁?!可愁得很呢!」薔絲哼了哼,「她那師兄對病人、死人的興趣還遠過於對活人的,你見投見過這傢伙也沒太大差別啦,不過,」薔絲竊笑,「還虧得有這傢伙,三師叔那套華佗神醫本事總算後繼有人,否則……」
薔絲對著冷瞪著她的依姣扮鬼臉,絲毫不在意對方地直言無諱,「否則三師叔的傳人美夢若當真落在我們這位素有:庸醫娃娃』雅號的華姑娘身上,可會將他們姓華一門歷來在醫界的豐功偉業至敷給盡毀,弄不好……」
薔絲邊說邊笑嘻嘻躲著依姣送來的粉拳襲擊,「連他們華氏老祖宗華佗老老老太爺都會氣得從棺材裡爬出來湊人呢!」
「不會這麼慘吧?」琉陽也被逗笑了,「依姣還小,往後……」
「五歲就能醫難死雞、治貓死貓的,長大還得了?」
薔絲雖是跑著的,嘴上可沒稍歇,「三師叔每年都會好心到墟裡幫貧戶做義診,依姣也有模有樣在旁掛個幫小動物義診的牌子,那些笨孩子見是華家招牌,還真傻楞愣地抱了堆小動物上門求醫,那可好,」她笑道,「大人醫大人的,小孩玩小孩的,大人醫好蹦蹦跳,小孩的動物們全數死翹翹屍
「那也不能全怪我的,」依姣漲虹臉沒了方纔的冷靜,顯見是在意薔絲的話的,「醫術再好,對方若大眼已至也是沒得救的!」
「那可巧了,」薔絲哼了聲,「每回你到哪裡,那裡的生靈就剛好大限已至?你根本跟你爹不對盤嘛,你爹叫『死人對頭』,而你,該叫:死人好友』!」
兩個女孩追逐笑鬧了一陣,依姣才放過了薔絲,薔絲笑嘻嘻地促起杵在一旁的琉陽,「下雨天沒事幹,咱們去找太師父尋樂子!」
「太師父?」被拉著往外跑,琉陽記了堆人名尚未消化,這會兒頭正香著,「咱們師父的師父?他還健在?」
「這話被人聽到要挨板子的!」薔絲咯咯笑,將瑰陽護在自個兒油傘下,後頭是獲著傘慢條斯理跟來的依姣,「幸好太師父那人啥都不忌諱,太師父不但活得好好的,還有三個太師婆婆陪著呢!」
「三個?!」琉陽睜大眼,比出三根手指頭。
薔絲嗯了嗯,點點頭,「太師父比徒兒們本事,徒兒三個,一個未娶,一個死了婆娘,一個沒了妻子,」薔絲毫不避諱地說,「人家太師父一把年紀還坐擁三人之福,一個管煮飯,一個管庭院,一個則陪他下棋泡茶解悶。」
「三個太師婆婆住一塊兒,」琉陽一臉好奇,「不吵嗎?」
「吵!」薔絲笑得傘直抖,「一個男人三個婆娘怎能不吵?」
「那你還笑得出來?」
「幹嗎不笑?」薔絲笑哼,「我就是愛笑,就是愛日子熱熱鬧鬧,有人打架、有人拌嘴,咱們才有得熱鬧瞧!」
薄雨中,兩把小傘,三個小姑娘來到了一幢石屋前。
偌大石屋三個方位各開了三道門,琉陽聽薔絲說,三個婆婆各有出入通口,互不干預的。
正門上,琉陽見著副對聯——
左邊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右邊是:死人活人滾一邊。
橫批:干我屁事。
正上方一個牌廈三個龍飛風舞大字「不死居」。
琉陽對著對聯直笑,「是太師父題的?」見薔絲點頭,她笑道,「老人家好可愛!」
「是呀!」薔絲也笑了,「可愛,可愛,可憐太多人愛啃!」
薔絲的話在大夥兒用晚剩時,琉陽才真正體悟到,一臉美髯、神態若仙的太師父原是副清風道骨的模樣,卻在三位太師婆婆在他面前爭風吃醋,差點兒大打出手時,他那把鬍子愁得垂了又垂,險些走了樣。管膳食的太師婆婆叫春蘿,廚藝頂尖兒,可她年輕時最擅長的本事是施毒,這會兒由她負責大傢伙兒的飲食,另兩位婆婆不得不對她恭敬。
管庭院的太師婆婆叫海棠,將太師父屋裡打掃得一塵不染,擅長使用暗器,灑水澆花除草彈指即成,所以如果你不小心惹毛她,讓院子裡的石頭給砸上了腦袋就只能管叫活該,還有一點,石頭可大可小,分寸拿捏之間,不得不慎!
管泡茶的太師婆婆叫玉譬,琴棋書畫茶道樣樣精通,她不會武功,年輕時曾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被太師父勾了心,她也不計較他已有兩妻,硬是為了他拋棄一切過往,為愛天涯。
太師父一生愛花,連三個老婆都恰巧取的是花兒的名字,英雄難過美人關,枉太師父一身本領,到未了卻始終深陷花海,想拔出身四處逍遙,嗯,很難!真的很難!
用晚膳時,琉陽總算是見著了所有「死財門」的人。
太師父和三位徒弟雖居於同處山崩,但各隔了段距離互有獨立厘宇門戶,一天裡,只有晚膳是一塊兒吃的,團團一桌坐滿了十來個人,果然如薔絲所期望的,可熱鬧的。
琉陽見到了二師叔甘遊方,薔絲的爹親,一個肥敦敦的胖子留著八字短鬚,見了人總是一個勁兒地笑逐顏開,也難怪會有個像薔絲那樣的女兒。
至於三師叔華延壽,他冷冷的模樣見不著情緒,與女兒華依姣、徒弟辛步愁恰是「冰凍三人組」,每每話題若到了他們那裡肯定會中斷冷場,後來琉陽才知道,三師叔就是那老婆不見了的可憐漢子,是以,對於他的冷漠也較能體諒,不過,真讓人想不到,三師叔面目俊逸,身子高碩,雖已中年,仍是個玉樹臨風好看極了的男子,別說三個師兄弟,連外頭同齡男子怕也都及不上,琉陽納悶,不知是什麼原因,竟會使得他的妻子會肯捨下他與女兒不顧?
至於三個婆婆,三個年近古稀的老婦,雖各有各的風貌味道,但瞧那五官,不難看出年輕時個個都是千嬌百媚、各擅其長的美人兒,也真難為了,竟肯這樣共事一夫到老。
晚膳時果如薔絲期望的一樣熱鬧,太師父話不多,因為他光是要應付三個老妻從四面八方不斷夾來的菜餚就已然分身乏術,為求公平,若吃了春蘿婆婆的蝦子,就不能拒絕海棠婆婆的雞腿和玉譬婆婆的韭菜花。
琉陽師父牧金鑠和甘遊方都是大嗓門的人,在餐桌上說古道今,看得出來即使沒有老婆也都活得很開心,相較起,三師叔華延壽就顯得沉默了。
琉陽坐在大師兄身邊,乖巧端坐聽著眾人交流不息的言語,心頭突生踏實,不管過去的她過的是怎樣的日子,但從她被人遺棄在墓中的情況看來,那個世界已經不需要她,已經離開了她。
眼前,一個嶄新陌生的世界在她眼底開展!
她突然心生感動,眼底冒酸,小手無意識地向旁揪緊了大師兄衣裳下擺。
牧星野雖察覺了卻不動聲色,神態自若繼續進食,由著那隻小小而不安的手揪緊著他的衣擺不放。
如果琉陽以為薔絲等人的溫暖已然撫幹了她心底的疑懼與不安,那麼,她還是錯了,她由噩夢中被嚇醒,自床上猛然坐起,一身的冷汗涔涔,脖子恍若有人捏緊著不放,讓她喘不過氣,一口氣半天提不上,她甚至不敢將眼神溜向窗欞,那兒,似乎總候著一雙冰冷而駭人的眸子叫她回到墓塚裡,完成她該盡的義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