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雲石
小紫薇睡在她的腳下,其餘三個姑娘擠在另一張床上,瞧她們天真無邪的睡容,盈兒心中不免慨歎,她們年紀雖小,卻比她堅強多了,也許有朝一日離開梨香院之後,她們更能在這混亂的塵世生存下去吧!
為她們拉攏被子,盈兒起身離去。此時夜半,梨香院早已熄燈休息,盈兒在黑暗中摸不清方向,沿著小徑走著,最後碰到了一堵牆。
原來她走到後院了,這裡正是江離亭的幽竹居門口。
正想往回走,又記起江離亭方纔的淡漠無情,她轉身用力擂著那道紅門,「江離亭,你讓我睡不著,我也要不讓你睡著!」
她陸家的人輾轉反側,他江家的人卻是高枕無憂,她不讓他安睡,她就是要吵他。
「江離亭,你給我出來,做縮頭烏龜啊?你貪生怕死、無情無義、寡廉鮮恥,你不敢出來嗎?」
門裡沒有反應,可見他不是睡死了,就是不敢開門。
盈兒更加用力敲門,「你成天躲在梨香院,胸無大志,沒有男子氣概。只會作詩喝酒,我看你一輩子醉死在溫柔鄉,水遠被我陸盈兒嘲笑吧!」
門內還是一片死寂,只有週遭的蛙鳴回應她。
盈兒氣急了,想到不得探望的父親,想到可恨的巨浪幫,她猛踢猛打,「江離亭,你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我恨死你了!」
她雙手擂得紅腫,邊打邊哭,索性又坐在門邊大哭,可是盈兒體力不支,哭到最後,她累倒在門邊了。
***
天空剛露魚肚白,有人輕輕跳進幽竹居,正待進入小竹屋,側耳一聽,發現門外有異聲,他趕緊進屋換裝。
過了一會兒,江離亭打開紅木門,盈兒順勢往他腳邊倒下。他連忙扶起她,「盈兒,盈兒,你怎麼了?」
她不是在紫薇她們房裡睡覺嗎?他接觸她冰涼的身子,再摸摸她的額頭,竟然滾燙如火!
江離亭抱起她,心裡又抽痛起來。
將她放在竹床上,為她拭去臉上的涕淚,瞧見她紅腫的雙手,他又是一陣心痛。盈兒,你當真如此恨我?你是不是在外頭等了一夜,也罵了我一夜?
他打了幾條濕巾子為她敷上額頭,再找出藥膏,為她塗抹消炎。愣愣地望了她一會兒,才輕輕掩了被子。
「江離亭……我恨死你……」她囈語著。
江離亭無奈地為她再理理被子,轉回桌前坐下。
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要趕快將他所見到的畫下來,再來細細思考。
天仍未全亮,盈兒迷迷糊糊地醒來,看到有個人影伏在桌前寫字,看他大筆揮來揮去,又好像是在作畫。蠟燭照亮了桌前,也照亮了他的臉。
那是江離亭!是她從未見過的江離亭!同樣是這張臉,但是臉上有一股說不出來的肅穆,那是一種沉穩的感覺,好像是在他倆洞房花燭夜,他曾經一閃而過的神情。
盈兒閉上眼,又再度睜眼。他是江離亭沒錯,他的左頰仍留有她的鮮紅指痕,此時他手上又拿著另一隻筆,沾上硃砂墨,在紙上點著。他似乎在想事情,眼睛始終來回在紙上掃視,久久才又拿筆畫了幾條線。
盈兒實在看不懂江離亭在做什麼。她逐漸清醒,氣惱著怎會被他抱進幽竹居?他安睡了一夜,一早就起來作畫,真是好興致啊!
盈兒突然想起,又是新一天,父親的性命也少了一天,她緊張地爬起搖得竹床吱咯作響,「我要回去,我不要睡你的床!」
江離亭掩了桌上的紙張,撿起從她額頭掉落的濕手巾,「我送你回陸家。」
「我自己會走,不用你送!」
「盈兒,你病了。」
「病死也是我的事。」
「可是我會心痛——」
「江離亭!」盈兒跳到門邊,紅了眼眶,「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在輕薄我?你就是想盡辦法,無所不用其極欺負我,對不對?以後我爹死了,你更不會讓我走了,你就是想得到我,跟你大哥一樣無恥。」
「盈兒,我說過,我絕不強迫你。」
「你們江家只會空口說白話!什麼肝膽相照?最後,竟然把我爹給逼到死牢。我爹為你們巨浪幫辛苦工作二十五年,最後還賠上一條老命,你爹還有沒有良心?」
「他沒有良心。」
「呵!江離亭,你也承認了?你們巨浪幫!沒有人性,全是妖魔鬼怪,我恨你們所有姓江的!」
她要恨,全部都恨透了,江離亭心如刀割,但仍道:「回家去吧!去陪你母親。」
「不用你說。」盈兒撞出竹籬門,恨恨地跑出幽竹居。
心,真的會痛!江離亭暗自承諾著,「盈兒,我不會讓你失望。」
第六章
歡兒靠在窗台上,望著黑黑的天空,「地藏王菩薩、城隍爺爺、孔老夫於、唐三藏、豬八戒、求你們保佑我爹不要讓壞人砍頭。」
喜兒撐著下巴,扁著小嘴,淚珠兒在眼眶裡打轉,「我好想爹啊!」
一個黑衣人突然跳到窗前,嚇得歡、喜兒娘往後退了一步。
那黑衣人道:「不要怕,我帶你們去見爹爹,好不好?」
歡、喜兒齊聲問道:「你是誰?」
「我是雲中飛。」
「雲中飛?專門打壞人的雲中飛?」歡、喜兒眼睛一亮,「你聽到我們的祈禱,要去救我爹?」
「我都聽到了。」雲中飛的聲音藏在黑布面罩之後,「我一定會去救他。」
喜兒道:「我也要去救我爹。」
雲中飛道:「好,我帶你們一起去救爹爹,好不好?」
「快點,快帶我們去,爹趕快回來,娘就不哭了。」
「好!」雲中飛迅速擲出預備好的信件,雙手抱起兩個小姑娘,「不要說話,我帶你們去吃年香齋的桂花糖,還有松子糖、核桃糕。」
只見歡、喜兒騰雲駕霧般地飛起,隨著雲中飛沒入黑暗中。
盈兒安撫母親入睡後,疲憊地回到房間。
又是一事無成的一天,吉、慶兒擬好訴狀,卻沒有人理睬,還差點被捉去打二十大板。如果真的沒有辦法,恐怕明天就得賄賂獄卒,去大牢見父親最後一面了。
盈兒抹一抹淚,見窗戶開著,回頭一看,歡、喜兒不在床上,她嚇得又打開窗戶張望,還是不見人影。一轉身,桌上平空跑出一張紙,字跡工整,像是坊間印書的標準字體,盈兒趕緊拿起來讀了。
陸家兵分三路離城計劃:一、歡喜先行;二、明日松柏寺上香;三、午時寺前有一黑馬車等候;四、夫人盈吉慶速上;五、二日後陸先生脫困,六,前往會合。因貴府人口眾多,為避人耳目,故出此策,歡喜平安
無虞,勿慮。
是雲中飛!盈兒顫抖著,淚水撲簌簌掉下,落在那朵熟悉的雲上。他真的來救我們了,他知道爹是被陷害的,他要為陸家仗義執言了!
翌日,盈兒和吉、慶兒商量,決定按照雲中飛的指示進行,不管是真是假,看在那朵雲的份上,他們相信了。
來到松柏寺,因吉、慶兒面貌相同,為了不惹人側目,盈兒叫吉兒在外頭等候馬車,她和慶兒則攙扶娘親逕向大殿上香。
松柏寺香火鼎盛,人潮洶湧,門前小販雲集,車水馬龍。看來雲中飛選擇松柏寺不無道理,這裡馬車行人來來去去,又有誰會注意到他們一家人?
盈兒拜過佛,持香準備到寺外香爐,卻迎面碰上江萬金和他的夫人。
江萬金高興地道:「盈兒,一個人來松柏寺啊?」
江夫人不高興地打量盈兒,「她就是盈兒、你想娶的小妾?」
江萬金道:「她現在是我們的弟妹,你們妯娌間要好好相處。」
「死鬼,不用你教三從四德。你自己花心好色,染指弟妹,被雲中飛摔個半死,我和妹妹們都拍手叫好。」
「死賤人!你喜歡當寡婦嗎?我偏不死,偏要再娶十個小妾,讓你先氣死。」
「哼!你不要以為巨浪幫就了不起,我爹是朝中武將,你敢惹我生氣,我先教爹炸沉你的船!」
談到岳父,江萬金就氣餒,但他不服輸,「你爹炸一艘,我就要你們賠一艘,賠到把你賣掉。」
盈兒不想聽他們夫妻吵架,遠遠看到山下吉兒在向她揮手招呼,他身邊停著一輛馬車。
「盈兒,你要去哪裡?別走,我有話跟你說。」江萬金不顧後頭的母夜又,扯住盈兒的臂膀。
「我去插香爐。」盈兒揚了揚手上的清香,差點燒到他的豬頭。
江夫人哼了一聲,帶著丫鬟入寺燒香,江萬金低聲和兩個手下嘀咕幾句,隨之走進寺裡,而那兩名手下卻是在原地監視盈兒。
糟!怎麼辦?盈兒在香爐前合十膜拜,對身邊的母親唸唸有辭,「娘啊!假裝不認得我,有人在監視我,我走不掉,馬車來了,你和慶兒先走。」
「盈兒!」陸夫人喊著。
「快走,不然一個也走不了了。」
慶兒會意,拉著母親,低聲道:「大姊小心,雲中飛一定會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