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月皎
每每手撫著鐲子,母親的表情便是如夢似幻,不似存在於世間,只沉醉在她所幻想的情境中。
是怎樣的情傷令母親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來哀悼,完全無視她身旁的人對她所付出的感情?難道自父親之後,再也沒有男人能打動她的心?
她知道有幾個男人仍是使出渾身解數,只求美人一哂,但母親卻不為所動,一徑地擁著情傷度日。
第一次,余柔珊對親生父親生出一絲好奇,卻苦無線索臆測他是何種外貌、哪種性格,是否也像顧學維一般否認了她的存在。
一想到這個名字,心頭倏地又劃過一道血痕,讓她尚未結痂的傷口又流血了,教她疼痛難耐。
然而,她是否也得像母親一樣,在未來的日子裡抱著這道傷痕度過,直至她蒙主寵召。
思及那種孤寂的日子,她硬是將之推開;光是母親已讓其他的家人付出極大的代價,她不能自私地再令他們置身在痛苦中度日。
不論是否出於自願,他們都接受了她的出生,代替母親將她撫養長大,給了她無盡的寵愛呵護;因此,她所能做的就是不讓長輩們再為她傷神。
發生的事已是無法更改,但是她仍有能力將過失減至最小,不再讓外公和舅舅、舅媽傷心難過。
各人造業各人擔,這本該是她自作自受。
在閃神間余柔珊一個失手將鎖心鐲套上左腕,而它則迅速的自動扣上,穩穩當當地圈住她的皓腕。
這是她命裡所該承受的,不論是福是禍都不能回頭了,可重要的是出了房門之後,一看到鎖心鐲套在她手上,外公鐵定會心臟病發,舅舅會煩躁得想殺人的。
這一次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並不笨,在熟知余家的親友中,不乏知曉這鐲子來歷的人,一見到鐲子在她手上,不就明白一切了嗎?
兩相比較之下,她還寧可流產的消息外洩算了。
撫著已經和她的手腕形成一體的鐲子,余柔珊開始想著稍後的說辭,一定要能唬住所有人才成,否則一人一句叨念下來,她非得成聾子不可。
上天哪,她不過是愛錯了個男人,需要讓她的一生都為同一個人抱憾終生嗎?
這不公平。
她相信在她步出那扇大門,顧學維早已經將她拋諸腦後,為何偏只有她得記他一輩子。這種單方面的懲罰太不公平。
緣分盡了,便是各走各的路,不是嗎?
第二章
在西雅圖一棟可以俯瞰海灣的高樓中,顧學維置身的辦公室有著最佳的視野,令所有有幸到此一遊的人無不眼睛為之一亮。
能造成視覺震撼的並不僅限於窗外的景致,白花花的鈔票所打造的豪華辦公室也令人歎為觀止。
但也不是隨隨便便什麼阿貓阿狗都能堂而皇之地進入,這更顯得它的重要性。
顧家先祖在清末抱著淘金夢搭著奴隸船來到這塊土地,為了西岸鐵路幹道流血流汗地獻出心力。由一小間雜貨店起家,在幾代的辛苦經營之下,將雜貨店擴展到龐大的商城——唐城,不僅在美國各州有分店,在歐洲、亞洲也有其據點。
唐城的建築風格採用的是中國風,這在外國人眼中有很大的吸引力;因為他們對東方都有著幻想,尤其對中國更甚,此舉不啻讓人得以一窺中國的神秘。
而顧家的投資不僅限於百貨業,所有賺錢的行業,他們全在審慎評估之下投注資金。他們並不盲從,甚至深諳雞蛋不放同一個籃子的道理,並且奉行不悖,所以才有今日的局面。
「你得去把丹尼爾給帶回來。」顧家二夫人劉金芳與其說是要求,不如言之為命令。
她的身份說什麼也是顧學維惟一的嬸嬸,當然有立場指使他,因為中國人該是信守輩分的。
「丹尼爾不是小孩子,他不會再讓人一個口令一個動作行事的。」說這話時,顧學維的目光沒有自電腦屏幕稍離。
反正這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的事情,自從他的堂弟丹尼爾——中文名字顧耀祖——離家上大學以來,這幾乎是每日必上演的戲碼。
當年父親和叔叔二人一同搭機赴歐洲考察,沒料到此去竟是天人永隔,他們雙雙罹難了。這對顧家是一大打擊,不僅僅是妻子失去丈夫、兒子失去父親這麼簡單;還有顧家龐大的事業失去優秀的領導人,對商界造成了不小的震撼。有多少廠商、員工依靠著顧家混口飯吃,顧家若是因此一蹶不振,所掀起的風暴可是非同小可,甚至會死人的。
當時的顧學維不過是個大學即將畢業的年輕小伙子,即使他每年利用暑假在唐城打工,又如何能一肩扛下這麼巨大的重擔呢?所有和唐城休戚相關的人暗地裡冒著冷汗,心臟無力得幾乎要斷氣。
可是,不和他站在同一陣線不代表能自這攤泥沼中脫身,和他賭一把或許有希望。幾乎所有的人都憑借這個想法放手一搏,結果證明他們的眼光沒錯;虎父無大子,顧學維也是個經商人才。
但是就有人不滿他的優異,劉金芳害怕有顧學維的存在,她的兒子哪能與他一較高下。
顧家上一輩的兩兄弟能相安無事地領導唐城,並不只是靠著兄友弟恭,還有兩人不分軒轅的實力,才能在商場上稱霸。
可是自己生的兒子有幾兩重,劉金芳有自知之明,兒子的能力要想坐上顧學維的位置還早得很,不過,若換成是她,則可以輕而易舉地取而代之。
這卻是她心中難以磨滅的痛。
即使在這個男女平等的國度,顧家男尊女卑的觀念仍是根深蒂固,幾房堂表親族並不能見容她一個女子入主領導地位。
「他會聽你的話,因為你是他最欽佩的大哥。」劉金芳酸溜溜地道。
顧學維聽得出她的不滿,不想和嬸嬸針鋒相對。「他是個自由個體,並非任何人可以召之即來揮之即去,脾氣倔強得很。」
「這件事你得出馬,否則他要是隨隨便便娶個不三不四的女人進門,將來生下來的繼承人一定會將唐城揮霍殆盡。」劉金芳說得好像這件事已成事實似的。
顧學維讓她這樣胡纏蠻攪之下,也無心分析屏幕上的數據資料,只得先將電腦關閉,專心和嬸嬸交手。
「他只說遇到了個不錯的女孩,沒說已經論及婚嫁,你太過杞人憂天了。」顧學維淡淡的回應,沒說出其實她是太過專制想掌控耀祖的一切的事實。
孤兒寡母有這種情況是在所難免的,但是像劉金芳這種事事強要掌控的做法已經顯得病態,甚至有看心理醫生的必要了。
「他是我的兒子,為他操心是我的責任。」劉金芳說得振振有辭。
偏頭痛突然在這時發作,襲擊著顧學維,讓他幾乎克制不住想將疼痛揉開的衝動,而就在他的手指往頭部伸去時,他警覺到失態的立刻停住。
「他還年輕,談幾場戀愛是正常的,或許過幾天他就會對那個女孩失去興趣了。」他暗禱這句話能成真。
劉金芳卻不高興聽到這樣的答案,氣沖牛斗地展現河東獅吼的本色。
「他要是窮小子我才不管他要娶誰,可他將來是要接手唐城的,對方當然得要有門當戶對的家世才成。」
聞言,顧學維頗不以為然,他不曉得有哪家的千金小姐敢嫁給耀祖,尤其當他的聘金中還附帶了這個難纏的惡婆婆。
「我已經跟你媽說過了,她也同意你走一趟台灣,把丹尼爾帶回來。」劉金芳搬出了顧學維的媽,讓他無法違抗。
「她和凌叔叔正在歐洲度蜜月。」此刻,顧學維再也顧不得尊敬長輩的禮貌,他冷然的說;「你不該拿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去打擾我母親,她好不容易才走出陰霾,尋得第二春。你也該學著我母親去找尋你的新生活,而不是將所有心力全放在丹尼爾身上。」
對堂弟擁有這樣的母親,顧學維僅能抱以同情。人可以選擇他們的職業、妻子,卻不能選擇他們的父母。
「你要知道,你之所以能穩坐唐城總裁的位置,全是我的支持才將你拱了上去;否則依你的才幹早讓其他人給撤掉,哪裡還能有今日的成就?」自己的兒子不買她的賬,劉金若將苦情手段訴諸顧學維。
只不過她的口氣破壞了所有的努力,這些話聽在別人耳中像是在邀功似的。
顧學維微瞇了瞇雙眼,已經疲於應付劉金芳的無理取鬧。以往有母親在場,尚能稍稍壓制她的氣焰。但是現下她正在新婚蜜月,總不能要她中斷旅程吧,她要不發飆.凌叔叔也會將他大卸八塊,丟入太平洋餵魚的。
聰明人早就閃得遠遠的,他何不學學他人也跟著溜之大吉。雖然台灣不是他所樂意一遊的地方,但是唐城欲進軍中國,他遲早得現身露臉的。
「好,我去。」這一答應他也算是賣了劉金芳一個面子,而瞧她一臉得意的模樣,顧學維吞下所有到口的勸誡,對她是沒轍了;既然如此,何不尋回正主兒,要他回來面對自己的媽,別再把責任推給旁人。雖然他們有親戚關係,但並不代表他必須替別人當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