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宇文秀
一幢別緻的竹屋在她眼前出現,敞開的門裡跪著一個背對她的婦人,空無一物的供桌上供的是一塊長生牌,鳳凜陽知道這是專門為未出閣的夭折女子所設,此情此景令她進退兩難,不禁怔在當場動彈不得。
低沉的木魚聲忽地停了,婦人輕放置於一旁的法缽,雙手合十一拜,問道:「是誰在外邊?」
鳳凜陽大感尷尬,可又不得不出聲。「晚輩姓鳳,是應王爺邀約前來府裡作客的,因好奇而擾了夫人清修,真對不住。」
「作客?」一直背對她的身影終於轉身,面上依稀認得出機分蕭慕堇的影子,雖年過四十但風韻猶存,可惜一雙眼睛卻是茫然無神。「是慕堇的朋友嗎?請進來一坐。」
鳳凜陽推托不得,索性大方入內,蕭夫人眼睛雖不靈光,可對這屋裡的陳設卻十分熟悉,只見她自蒲團上起身,斟了杯茶放在桌上。「請用。」
鳳凜陽答謝,也不知自己該坐著或站著,倒是蕭夫人十分熱絡地牽著她的手。「你坐,別客氣。」
她訕訕地坐下,雙手彆扭地不知該擺在何處。
蕭夫人沉默許久才又開口:「很奇怪我怎麼會在這裡嗎?」她臉上浮現了一個古怪的微笑,續說道:「桌上供的,是我女兒牌位,倘若沒差池,她本該為當今皇后的。」
「轟」的一聲直直劈中鳳凜陽的腦門,如此推算起來,皇上之前同她說過的儲妃,竟是大哥的妹妹?
「很驚訝嗎?鳳姑娘?」蕭夫人臉上仍是一般慈藹的神情。「或許我該尊稱你為儲妃?」
鳳凜陽到喉裡的一口茶忽地吞不下去,混亂的腦子裡好似有一條線接上,可在靈光一閃後又消失無蹤。這婦人竟知自己是儲妃?她還知道多少事?
「今日你能來此地,也算冥冥中的定數。」蕭夫人回頭望了一下長生牌,一瞬間鳳凜陽竟有她真看得見的錯覺。「我盡量長話短說。慕堇一直認為是皇上害死慕葵,他想為她報仇。今日之事一切盡在他的算計中,倘若無誤,此刻皇上己身陷險境中。」她頓了頓,歎了口氣,臉上是開脫後的釋然。「倘若你還能見著他,請你轉告他,說冤冤相報終究是沒完沒了,我誰都不恨。」
鳳凜陽不知自己在何時離開那竹屋,一直以來待她如親人的大哥竟是居心叵測、暗藏心機的陰險小人?甚至──毀她家園、殺她親人的便是他?這想法太可怕,她拚命搖頭。不!不會的,大哥不是這種人!
待她奔到了馬房裡,來不及向留守的侍衛們解釋些什麼,匆匆地搶過一匹馬躍上,一拉韁繩,快速地朝半個時辰前他們出發的方向追去,徒留身後弄不清狀況的侍衛們頻頻呼喝,她心中狂喊:不論事實如何,皇上,等等我,「鳳影」就來尋你了!
★★★
龍昊瞳一人獨騎在前頭,後邊的蕭慕堇手勢一打,裝扮成蕭家家僕的武人便有意無意間搶進,將余培青所帶領的一群衛從給隔絕在後。
龍昊瞳忽地勒馬停下,本來紛亂的場面立即鴉雀無聲,只聽他說道:「便此處吧。」
蕭慕堇突地策馬出列,在距龍昊瞳不遠處停了下來。「皇上,煩請借一步說話。」
龍昊瞳不語,盯住他半晌,面上又是一種複雜的神色,好一會兒才點頭答應。
蕭慕堇的手微微滲出汗,也不知是因緊張或成功在望,他的心跳得好快。今日,今日他便能手刃敵人,今日使得報大仇。現在,他唯一想知道的就是眼前這冷血無情的人可曾為了他苦命短壽的妹子感到一絲悔意歉疚?雖說這等微末小事並不會改變他復仇的決心,也不能讓時光倒流,但是他想知道,他要知道!
「請問皇上,你還記得慕葵嗎?」好不容易自喉間擠出這句話,他全身繃得緊緊的,一心一意就等著龍昊瞳回答,聽他怎麼說。
龍昊瞳的反應是他始料未及的,先是一瞬間的愕然,而後換上的是一片迷惘神色。「慕葵?朕怎麼從未聽過這名字?」
蕭慕堇既氣惱又難以置信。他忘了?他真的忘了?他怎麼能忘?他怎麼能忘了那為他而死的妹子?憤怒衝上腦門,他想也不想地拔劍指向他。「從未聽過這名字?你這是在睜眼說瞎話!慕葵便是你那下了聘卻在還沒迎娶之前使魂歸西天的『前』儲妃,你還要狡辯說你不知道嗎?」
龍昊瞳愣了一下。過往的記憶逐漸浮上心頭。當時心中充滿怨恨、暴戾的自己的確曾經強要向蕭家下聘,且要蕭家女兒在一個月之內練好『踩蓮舞』以取悅自己。當時的自己,腦子裡淨是折磨人的想法,且對人命不屑一顧。他眼神突地黯然起來,一抹悔恨劃過胸臆。
「記起來了嗎?你這魔頭,記起自己曾經做過的好事了嗎?」蕭慕堇咆哮著,手中的劍又往前挺進。
後頭余培青一夥人雖離他們甚遠,但蕭慕堇的嘶聲咆哮早已掩蓋不住傳至後邊,見他竟然膽敢以下犯上,紛紛出言喝斥!「做什麼?你想弒君造反嗎?還不快快將劍放下!」
整個局勢有些混亂起來,兩派人馬作勢要開打起來。
然而龍昊瞳卻出奇地平靜,對於近在咫尺的亮晃晃刀鋒全不以為意,榛眸裡是早已預料到的精光。「是你對吧?是你想殺朕對吧?亦是你在桂花茶中下毒想害死朕卻累得『鳳影』中毒的,對吧?」
「不錯!」蕭慕堇將頭一揚,顯現出敢做敢當的氣概,掌中的劍不留情地朝龍昊瞳的咽喉處逼近幾分。「為了你,我雙手沾滿鮮血,凡是擋我殺你者皆格殺無赦,兄弟們還不動手嗎?」最後這一句話卻是朝丘陵上空曠地發話,只聽一陣聲響,數十個弓箭手伏在上風處,簇新的箭頭直直指向下邊皇上的衛從。
「仔細瞧清這些人!他們一個個都是在你的嚴刑峻法下家破人亡、無處可歸的喪家之犬,在我的調教下成了殺你的最好利器,需要我給你引見引見嗎?」蕭慕堇張口大笑,聲音卻難聽至極。「今日便是你這暴君血濺五步的日子,大羅神仙也無力救你,受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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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凜陽覺得好慢,胯下這匹馬到底是有沒有在跑動?怎麼這麼久了還沒到郊區呢?
心中的翻騰像濤天巨浪幾乎將她淹沒。不,不會的,大哥不會如同蕭夫人所說那般,對吧?也許、也許這其中有什麼誤會,也許只是蕭夫人會錯意,也許──唉,可是為什麼她的心這麼亂呢?
好吧,倘若真是他──鳳凜陽悚然一驚。這麼說來什麼事都解釋得通了,那夜她家被焚,怎麼左鄰右舍全沒消沒息就他一人見到十多個蒙面人躍出?這──這太沒道理,除非他就是蒙面人、就是殺她全家的元兇!
涔涔冷汗自她額角滴下,那麼自己中毒,他之所以恰巧有解藥,亦不是偶然。下毒之人有解藥自然不是什麼太過奇怪的事,可為什麼當時自己還對這「恰巧」滿懷感激呢?
她心急如焚,一下子痛心蕭慕堇的種種行徑,一會兒又擔心皇上此刻的安危,在飽受一路煎熬後,她終於見著了他們。
雖有心理準備,可場面還是混亂得教她意外。她居高臨下俯視這丘陵,官兵們雖在人數上佔了多數,可上邊偶爾射下的一、兩枝冷箭往往可以逆轉情勢,放眼一看,龍昊瞳正在遠處和蕭慕堇單打獨鬥。
「住手!住手!」她自馬上躍下,徒勞無功地想試圖阻止這場爭鬥。
在場的每個人皆殺紅了眼,拚死拚活的想將眼前的人擊倒。余培青的對手雖有三人,可他應付得過來,也只有他在此刻仍有餘裕,朝鳳凜陽看上一眼。
只見她急紅了眼,好似隨時都有可能小嘴一扁哭出來,他搖頭歎息,小冬自小到大,這習性永遠改不過來。
此時微風吹來,輕柔的拂過她粉紫的衣裳,衣袂飄飄,煞是好看,余培青瞧呆了,手下不自覺的一停,給對方狠狠地劃了一刀。
她在看誰?余培青雖努力要自己將心思移回眼前這面貌猙獰的兇徒,可眼角總忍不住朝她瞟去,她會看見自己嗎?又會對自己有一絲關心之意嗎?
那邊龍昊瞳和蕭慕堇的戰事亦陷入白熱化,雙方你來我往地朝對方身上劃去,偶一見血,兩人廝殺得更是厲害。
蕭慕堇怎麼也想不到日夜困擾著自己的噩夢在龍昊瞳眼中竟是這般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甚至忘記了。他怎麼能夠?他該是惴惴不安才是。「你這披著人皮的惡鬼,你沒小沒肺、冷血無情,你不記得我的事,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的。四年前你不知打哪聽來了慕葵是京裡第一美人,便要禮部下聘,我爹懼於抗旨罪名只得答允,你記不記得?記不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