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宇文秀
鳳凜陽的心撲通撲通地跳著。他發覺了?他真發覺了?她看著他的眼,無法辨出裡頭真正的想法,支吾了半天,仍擠不出一個答案。
龍昊瞳亦因不知為何自己會提出這麼一個假設性問題而深感緊張。他握緊了出汗的手,再次催促道:「說呀,一則是願、一則不願,很簡單的。」
鳳凜陽望著那曾讓她感到畏懼的棕眸,如今只覺得是另種風情。可知道自己愛他是一回事,真要她拋開矜持坦言又讓她燥紅了臉。她咬了牙、鐵了心的回答:「我真不知該怎麼回答皇上。」她將臉低下以免洩漏些什麼。「我是『男人』呀!」
這答案讓龍昊瞳有些不滿,可卻又是最中肯的回答。他瞧了瞧逐漸降臨的暮色,柔聲道:「咱們該回去了。」
兩人默默地上了馬。龍昊瞳如同來時般策馬在前,忽地覺得在自己左畔有個凶狠的視線從眼角處撲來,他俐落地抽出背上的箭,搭弓挽箭,「颼」的一聲射向那來勢洶洶的物體。
「皇上,小心!」鳳凜陽在後頭見著一頭斑斕的猛虎朝他撲上,心臟幾欲停止,她從馬背上翻下,使出輕功朝他奔去。
那虎一撲不成,反倒腿上中了一箭,狂吼一聲,不甘心地回身欲將龍昊瞳殺之後快。龍昊瞳還沒來得及抽出第二枝箭,胯下的「黑煞」卻不安分了起來,未得指示,便自顧自的朝山下斷崖跑去。
「皇上……」鳳凜陽往前追了幾步,卻被那虎給纏上,一張血盆大口朝她面前撲來,她雖幾度閃身,卻躲不過拍的攻擊。
龍昊瞳試圖駕馭身下已接近發狂的馬兒,前邊就是驚心動魄的高崖,他可沒興趣和這頭畜牲死在一起。在他自知無法駕馭、正想跳馬的時候,「黑煞」好似發覺不對勁,忽地站起長嘶一聲。龍昊瞳止不住這衝勢,整個人飛起,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朝山崖下墜去。
「皇上——」鳳凜陽在見著這一幕時幾乎魂飛魄散,她的世界在這一瞬間支離破碎,整個人如同虛脫般的怔在當場動彈不得。那只猛虎趁她失神的一刻,在她右手臂上狠狠劃下一道傷口,她已感覺不到痛楚了,心裡只有一個念頭:皇上、皇上他還安好嗎?
憑藉著最後一絲微弱的企求,她瘋狂地揮舞著手上的匕首,招招皆是同歸於盡的打法,猛虎礙於她這銳不可當的氣勢退了一些,她卻步步逼近,理智已被心急給燃燒殆盡。在這陷於絕望的時候,忽聽得皇上的聲音從崖下傳來。「『鳳影』?『鳳影』『你』還好吧?朕攀在枯枝上尚能撐一會兒,『你』先別急,慢慢的應付那一頭猛虎使成。」
她的世界又回復了完整,所有思路又集中起來,不知哪來的力氣讓她一刀從猛虎的頭上刺下,深得幾乎沒至柄處。她沒來得及拭淨被噴得滿頭滿臉的鮮血,幾個起落飛至崖邊,見著眼前的情況心又是一沉。
只見龍昊瞳抓著一小節長於危崖上的枯木細枝,經過這段時間的折騰,枯木已成了平直一段,更何況這崖上瓦礫片片,隨腳一踏便有土石零星落下,她實在不敢想像,倘若那一枯枝從中折斷的話……
「你等著,我就拉你上來。」鳳凜陽試圖將氣氛弄得輕鬆些,沒想到她這一走動又讓部分土石坍塌。她再擠出一個笑容,安撫道:「沒事的。」
她伏在地上,將顫抖的右手伸向他。「拉著。」
龍昊瞳好不容易分出了只手握住她的,右腿踏著崖壁,想藉著這憑借讓身子上升些,沒想到土石鬆動,整個身子又往下滑了幾分。他挫敗地揚起頭,只覺手上一陣溫暖濕意。
「『你』受傷了?」他見著一條紅蛇在她手上蜿蜒著,從上臂慢慢滑落指尖,再墜入雲深不知處的崖底,其中有幾點滴在他的額上、臉上、衣袖上,幾許腥味衝入他鼻腔內。
「這點小傷算不得什麼。」鳳凜陽的額上已是冷汗點點,卻強作若無其事的模樣。「還是先將你弄上來才是正經的。」
她的語音才剛落下,「啪」的一聲,那枝椏已應聲斷裂,他在這衝擊下又更沉了些。鳳凜陽背上一片濕意,倘若她再來得晚些,後果將不堪設想。
龍昊瞳覺得「他」的手正逐漸脫力中,「他」咬牙硬撐的模樣他不是看不出來。罷了,該是放手的時候了,至少這些天,他還算有段快樂時間。「鳳凜陽,『你』聽著!」他第一次全名喚「他」。「朕命『你』回宮傳朕之口諭,命龍浩澍接掌王位,聽見沒有?」
他在說什麼?怎麼自己一句都聽不懂?鳳凜陽先是一瞬間的茫然,而後堅決的搖頭。「我聽不見、我聽不見!皇上就是你,只有你才是皇上!」
龍昊瞳不與她多說逕自將手鬆開,身形又下墜幾分,鳳凜陽的手反握住他的。「不行!我不准你死!抓著我,咱們一起回去!」她絲毫不覺他的重量正慢慢地吞噬他倆,她看不見自己離崖邊更近了些,腦子裡儘是他好似交代遺言的安心模樣。
他仰頭看著她,不知是因夕照或是她的錯覺,他的眼裡出現從未表露出的情感。「放手吧,咱們不需死在一起的,那日要『你』許下不離不棄的諾言本非『你』所願,是為難『你』了。聽話,把手放了。」
「不放、我不放。」鳳凜陽絕望地拉住他,豆大般的淚珠兒從她眼眶中洶湧而出。「不放,我不放……說了我們倆要在一起不分離的……」
已近無力,再加上他有意的鬆手,終於,緊握的手鬆了,他緩緩墜入茫茫的雲霧中,鳳凜陽的心碎了,她身體裡的某一部分被狠狠地撕裂,耳朵裡充盈的儘是他溫柔的話語,她才剛發覺自己愛上他而已呀!她還沒來得及告訴他,她愛他,怎麼……他怎麼就這麼走了?
「皇上!」她朝著崖下狂喊,世界毀了,時間停了,她的眼睛盲了,見不著這世上的任何東西。忽地一個意念在她心中形成,逐漸擴張、擴大,而後充斥心間。她將臉上淚水擦乾,匆忙地在地下留了兩行字,將鞋履整齊的擺在崖邊,雙手合十喃喃道:「爹娘,原諒女兒不考,沒能為你們報仇雪恨,眼下我是不活啦,我要去下邊尋他。」
言畢,她縱身往萬丈深淵躍下,衣袂飄飄煞是好看,她閉上眼,心裡想道:皇上,鳳影來陪你了……
★★★
放手後的龍昊瞳突地覺得好冷,天地萬物間的聲音都消逝了,唯一入耳的是颼颼的風聲,手上還能感受到「鳳影」的餘溫,在墜下之時,他好似還聽著「他」絕望的呼喊。
不過是幻覺罷了。他搖搖頭,想甩掉那多餘的核心人物。怎麼到了這時候自己還是只能想著「他」呢?他該想的是下面,究竟是怎麼個光景才是?
迷濛中,他好似見著了一個紅影以穿雲破霧之姿迅速朝他接近,他瞇眼想瞧清那是什麼東西,直至跌入水塘的前一刻,他才看清那團紅影,竟是……「鳳影」?
隨著他之後,「他」也落入水底,掀起了一大朵浪花,他吃了幾口水,朝「他」潛近。「『你』怎麼也跌了下來?」
鳳凜陽只覺得四肢百骸像鬆散般的疼痛不堪,腦袋裡亦是一片混亂,分不清東南西北,這是哪都無所謂了,唯一能確定的事,就是她追上了他,她現在在他身邊了!她虛弱地笑道:「天涯海角、不離不棄,咱們……是至死方休……」神志不清的情況下,她將初遇時和之後見面時的諾言混雜在一起。
龍昊瞳疑惑地蹙起眉。「他」在說什麼?他怎麼都聽不懂?可是卻又有幾分熟識的味道。
他見她打了個哆嗦,急忙拖著她向岸邊游去。初見她相隨時的貼心化成另一種焦急的關切。「『你』怎麼了?還好吧?」
「我覺得好冷,可是又好熱……」她的身體好像被分為兩個,一個似被灌了鉛般的沉重不堪,另一個卻輕飄飄的彷彿踩在雲端裡。
「我背『你』。」黑暗裡,他不知「他」現下的情況,心急地想找個遮風蔽雨的地方,還好不遠處有一棟廢棄的小木屋,他先將一切障礙物掃開,再輕輕將「他」放在地下。「『鳳影』?『鳳影』?」
她自無邊無際的黑暗裡醒來,入眼的卻還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她轉轉發酸的頸脖,啞著嗓子問道:「這是哪?」
「我也不知道。」龍昊瞳自衣裡搜出打火用的火石。「我的火石濕了,點不著火,『你』呢?」半天沒聽見「他」回答,他朝「他」靠近了些,發覺「他」睡著了,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覺。
他自外頭拾了些枯枝木屑進來,高搬了兩塊石頭試圖打出些火花,在他一次又一次的試驗下,終於如願以償地點起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