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宇文秀
龍昊瞳對這冗長倒是習以為常,對於每一件事他都早有腹案,待好不容易諸事皆告一段落,巡撫李中正忽地走出。「今年南部一帶皆因蝗災使收成損失不少,居住此地的居民飽受饑荒之苦,請皇上大開北中兩地穀倉,為天下蒼生造福。」
在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皇上最討厭聽到這些歉收、瘟疫、水患等言語,尤其在宮中盛傳他為夜叉轉世,這些天災若是應和天怒人怨的傳言,他心情好時,便撤了你的官;差點時,使喚人提出去問斬。所以即使百姓已哀鴻遍野,也鮮少有人敢像李巡撫這般直言無懼的當面稟告。
龍昊瞳遲疑了一下,忽見鳳凜陽的頭在他左眼眼角規律地晃動,他突地笑了出來。「那就准你所奏吧!」
李巡撫大喜過望,屈膝一拜。「謝皇上慈悲。」
「還有事嗎?如果沒事,便退朝吧!」他看著周圍的寂靜,懶懶地說道。
朝臣們循序的一個個轉身出殿,只餘下睡沉了的鳳凜陽。龍昊瞳將身邊的人遣開,同時吩咐一位侍衛取來大氅,覆在「他」身上,以免「他」著涼。
龍昊瞳瞧著殿外白花花的艷陽,彷彿初次見著般的為它目眩神迷,耳朵裡聽的是馬兒啾啾聲,他將手撐在椅子的扶手上,為自己心境上的轉變感到訝異。
不知過了多久鳳凜陽才緩緩轉醒,她慌忙地挺背坐直,卻發現殿堂上空蕩蕩的,而後她留意到掉落在地上的大氅。她伸手撿起,有些茫然不解。一轉頭,卻見龍昊瞳像是對什麼著了迷般,側臉上儘是一片專注的神情。
「皇上……」她輕聲喚道。
「噓。」龍昊瞳示意要她噤聲,手指著前方說道:「『你』看,鳥兒。」
她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見著築巢在屋簷下的燕子窩裡有幾隻剛孵出的幼鳥正大張著喉嚨狂喊著飢餓,一隻母鳥來回不停地銜生蟲子、穀類試圖餵飽她們。鳳凜陽有些擔心的回頭望著龍昊瞳,他想清除它們嗎?
龍昊瞳的俊臉上是一副高深莫測。半晌他忽地一笑。「這鳥兒倒好玩。」
鳳凜陽不禁鬆了口氣,為自己的懷疑惑到羞愧,又為他的過去感到難過。她清了清喉嚨,笑著問道:「再過些時候便是春分,皇上可有興趣去郊外一遊?」
第四章
余培青在中庭攔住了才從膳房出來、手上還提了個食籃的鳳凜陽。「你要和皇上去哪?」
鳳凜陽先是愣了一下,而後綻出一個甜甜的笑。「我們?我們要去城外走走,前些日子我同皇上說好的。」
我們?余培青對這詞沒來由的一陣嫌惡。她和他什麼時候這麼好啦?想起這些天,宮裡盛傳她和皇上的種種不尋常便教他心煩意亂,他不喜歡這樣,很不喜歡。「你別和皇上太親近。」他扯住她衣袖,覺得她還是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不由得安心了些。「小心你的改裝被他瞧出。」不知怎地,他有種感覺,覺得現在放開了她,他使再也抓不住她。一層輕愁上眉頭,他不要她走。
鳳凜陽的心一陣怦然。這些個夜裡最讓她輾轉難眠的就是這事兒,若真有這麼一天,他的反應會如何?是怒……或喜?
見她不說話,余培青以為真嚇著了她,反倒過來安慰她。「我是說假使,你別多慮。」
「我自己會注意的。」鳳凜陽將提籃由左手換到右手,舉起左手掠了掠髮鬢,一股擋不住的成熟風韻自她舉手投足間散發而出,余培青微微一窒,輕輕一咳,換上了另一個午夜夢迴裡還掛念的事。「小冬,你還記不記得咱們小時候的約定?」
鳳凜陽先是有些許惘然,而後的表情是憶起的。「你是說,你離開時咱們說好不分離的那個?」
她還記得!余培青的心掠過一陣狂喜。「這約定……還算不算數?」
「算,當然算。」鳳凜陽甜甜她笑著。「等你找著了大嫂,我找出了兇嫌,咱們就比鄰而居,你說好不?」
大嫂?余培青慌亂地搖頭。不,不是的,他不要別人,他就是要她,怎麼她不明白呢?他正打算同她說清楚,卻聽她驚叫了起來。「糟了!顧著和你說話,忘了時間。皇上還候著呢!余哥哥,咱們下次再聊。」
余培青達一句再見都來不及說,卻見鳳凜陽的人影已消失在迴廊處。他輕輕一歎,喃喃說道:「下次?還有多少個下次?究竟到何時你才會明白我的心?」
★★★
龍昊瞳在午間同鳳凜陽走向馬房,負責照顧馬兒的馬官正打著盹,卻被腳步聲驚醒,一抬眼就見著素來以絕情冷酷的皇上站在他前邊瞅著他,嚇得他從椅子上跌下。「皇上慈悲,小的絕無偷懶之事,請您明察。」
龍昊瞳揮了揮手,對他的舉動皺了皺眉。「朕是來問你要兩匹上等好馬的,你別搞錯。」
馬官拭了拭額上冷汗,兩腿有些無力軟綿的站起。「是、是,小的這就去找兩匹最好的馬來,您請候著。」
過沒多久,只見馬官牽了兩匹幾乎是他身高兩倍的黑馬和紅馬出來,愛憐地撫了撫它們的鼻子。「『紅焰』和『黑煞』是這裡邊所有馬中最好的兩匹,腳程快,更難得的是脾氣也好。皇上,就是這兩匹了吧!」
龍昊瞳才往前走了兩步,馬兒似乎有所感應,不安地噴著氣踱步,他的嘴角不禁勾起。「這兩隻畜牲倒很精明。」他輕輕拍了拍馬頭,兩匹馬立即安靜下來。「哪一匹較馴良?」
馬官摸摸頭,有些困擾地想了會。「兩匹都很溫馴,不過『黑煞』有時太容易興奮,較難控制。」
「那好,『鳳影』,『你』就騎『紅焰』。」龍昊瞳將「紅焰」的韁繩交給風凜陽,而後跨上「黑煞」,背起箭袋。「走吧。」
鳳凜陽也跨上馬,對他這細微的體貼感到一絲甜蜜。一踢馬肚,跟隨著他朝外頭燦爛的艷陽奔去。
兩人出宮來到了近郊處,鳳凜陽不知怎地總覺得他今日心情特別愉悅,午後陽光灑在他身上,將平日的陰沉晦暗一掃而空,她怔怔地瞧著他,心裡又有些東西開始騷動。
龍昊瞳深深地吸了口摻雜著樹林與泥香的空氣,回頭朝鳳凜陽一笑。「咱們來比比騎術好嗎?」
鳳凜陽點了點頭。於是兩人便一前一後地朝遠方的一棵白楊奔去。幾次她試圖超越他總辦不到,待超越那棵白楊的同時,她聽得他一陣大笑,她勒住「紅焰」,被他純淨的笑容所迷惑。
她是喜歡他的,喜歡他那一掃陰鬱的模樣,像現在她單單只是盯著他看,心裡便覺滿足,她可以就這麼瞧著他直至地老天荒。忽然間,那日不離不棄的誓約變得可愛多了,她是真心情願的陪在他身旁,無怨無悔。
她愛上他了!這念頭一閃而逝,卻駭得她張大嘴,她……愛他?是嗎?她怎麼會愛上他?
龍昊瞳騎著「黑煞」從前頭回來,見鳳凜陽一副癡癡傻傻的模樣,以為「他」累了,連忙從馬背一躍而下,到溪裡掬了把水:「下來,咱們休息一下。」
鳳凜陽茫然地附從,見他將臉浸在水裡,而後猛然抬起,劇烈地搖甩著腦袋。「真舒服!」
水滴飛散而出。鳳凜陽更確定了自己的心意。是呀,她是愛他,不論別人怎麼說他、怎麼看他,他在她眼裡就僅僅只是一個男人罷了,什麼夜又轉世、禍國殃民,這些事留給愛嚼舌根的人去相信好了。
她釋然她笑了,多日來的曖昧不明一旦化成清朗的事實,教她的心豁然開朗起來。她衝著他直笑,笑得連他都不自在起來。
龍昊瞳總覺得自己這些日子以來好似變成另外一個人般的陌生,他變得常笑,也對下邊的人多了分體恤和寬容,他不是才立下誓,說要無情冷血的嗎?怎麼「鳳影」出現後一切都變了?他的心好似得到了撫慰,不再喧囂狂叫的要他以嚴刑來度量這世上的一切。這轉變教他害怕。「鳳影」對他的意義已不是可有可無,而是變得太重要了,重要得讓他無法想像倘若日子缺了「他」會如何?如同過去一般的淒冷空寂嗎?
兩人膠著的眼神在時間的流動中開始侷促不安,好似有些什麼東西在發酵、在脹大,鳳凜陽突地脫口問道:「皇上,你相信愛情嗎?」
「愛情?」龍昊瞳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面容顯得有些嘲諷不屑。「『你』的消息真不夠靈通,不知朕曾訂過親?」在她還來不及感到心痛及訝異時,他下邊的話已堵住了她第二個問題。「可惜在還沒迎娶時那女子便病逝,或許是上天不容朕傳下子嗣,又或者是祂不讓妖孽生下小妖孽。」
雖明知他的話是玩笑,可她卻又有些不安,就在她要開口時,他搶先問道:「『鳳影』,『你』回答朕,倘若『你』是女子,可願嫁予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