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宇璐
他是很文靜的人,就算看不懂、就算再無聊,也能忍住呵欠,堅持到底。小時候常陪母親去看戲,鄰居都誇他乖,其實,那種戲台上的玩意讓他煩得要命,但他就是有辦法讓自己在該笑的時候笑、該鼓掌的時候鼓掌,就算思緒早已遠離,飛到八百里之外了。
現在回憶起,似乎就是當年的「磨練」,讓他有了異常容忍的個性。
「好吧。」實在不忍掃她的興,一瞧見她那繃帶纏繞的手,他就心軟。
「萬歲!」她歡呼的狂吻了他一下,遂跑去打開電視機。
如果齊亞瞭解電影史,就不會如此輕率地答應她的要求了,可惜那呆子對於文藝是門外漢,只能任她欺負捉弄。
安迪·華荷(AndyWarhol)的《帝國大廈》(Empire)在一九六五年首映時,約有兩百多名觀眾,但電影開映後半小時,他們全走光了,因為這部長達八個小時的影片由始至終只拍了一樣東西——美國的帝國大廈。
這位先鋒主義導演大概是歷史上最省力氣的導演,只須把攝影機對準他的目標,定時檢查機器是否在運轉,就把一部著名的前衛電影搞定了。
夏可晴千方百計從電影資料館弄到這部電影的拷貝,燒錄成DVD,她要跟齊亞玩一場耐力競爭的遊戲、並且肯定自己最終能成為大贏家。
茶點擺好,一對新婚夫婦定定地坐著,盯著同一畫面,誰也不吭聲。
時間滴答流走,他們的眼睛裡什麼都沒變,除了偶爾飄進鏡頭的幾縷髮絲,不時晃兩下的安迪·華荷,就只有帝國大廈和夜。
「呃……」詫異的齊亞終於開口,「這部電影,講的是什麼?」
「你坐不住了?」夏可晴笑著瞥了他一眼。
「沒有、沒有,」他連忙擺擺手,畢竟,現在只過兩個多小時,距離他的忍耐度還有一段距離,「只是好奇。」
「我也是第一次看,所以也不知道它講的是什麼,看下去就明白嘍。」
她把頭湊過去,擱到齊亞的肩上,讓這個可憐的男人除了被電影折磨,還得承受她賜予的負荷。
「亞亞哥,好無聊,對不對?」
「還好。」她在誘他投降,以為他不知道?如果輕易投降,接下來要答應的事可能比這部電影還可怕。
「我說個笑話給你聽,好不好?」紅菱般的小嘴嘟起,往他耳梢輕輕地吹氣,那兒,是他敏感的地方。
「好。」不就是講個笑話嗎,她幹嗎一副挑逗的模樣?
激情達到沸點的那一刻,電視的畫面似乎也隨之亮了,無意中側臉一睨,齊亞驚愕的低喚懷中的寶貝兒,「可晴,你快看——」
「嗯?」夏可晴虛脫的幾乎要暈厥了。
「好璀璨!」
夏可晴微微一笑,她知道此刻播映的,是歷史上最著名的一個鏡頭——在等待了長達八個小時之後,整棟帝國大廈的燈忽然全部亮了,彷彿隱忍多時的愛慾終於呈現高潮。
這部電影,雖然沒什麼觀眾,但這個鏡頭,卻被無數後輩導演一再模仿:開始總是漆黑一片,但突如其來的,建築物燃亮了,當女主角孤獨的走過時代廣場,或者當男主角在凱旋門下驀然回首,在他們幾近絕望的時候,輝煌的燃亮預示他們的希望。
如果沒有先前漫漫無期的黑夜,這一刻的閃亮,不會如此光輝奪目,就像愛情,如果沒有長久的暗戀和付出,得到回應的瞬間,也不會如此驚心動魄。
「亞,不要忘了,誰輸了就得答應對方一件事。」她提醒著。
「說吧,鬼靈精。」齊亞無可奈何地刮刮她的鼻子。
「對我說——你愛我。」她抬起閃亮的眸子,聲音裡有藏不住的渴求。
掠過一絲驚訝,齊亞隨即失笑。
「你整得我半死不活的,就是為了聽這句話?」
「嗯。」她點頭。
「小傻瓜……」灼熱的唇在她面頰上吻了又吻,感動一湧而出,震得他全身有些微顫,「其實,你不用這樣折騰,我也會說的——這三個字,我早就想對你說了。」
是嗎?他早就想對她說了嗎?呵,虧她煞費苦心、想方設法逼他開口,原來全然白費,他愛她的話語,此刻全盤托出,不是逼迫得來的,而是她長久以來付出的心血換來的。
看,她就知道自己會贏,在影片一開始的時候。
雖然,八個小時只對著一座大廈的確有些沉悶枯燥,但這暗戀的兩年她都熬過來了,還在乎這八個鐘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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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可晴的婚姻進入了春暖花開的季節,一切清新怡人,不必再像從前那樣擔驚受怕。
而齊亞的事業,在精英們的輔佐下,也蒸蒸日上。他們在東南亞開設了五處辦事處,立足本土的同時,亦把眼光投向海外,年底,因夏可晴對夏世勳的威脅,江經理終於能夠飛往大西洋彼岸,光榮升職,臨走前,他自然把「亞洲晴空」的代理總裁之職交到齊亞手上。
傻乎乎的齊亞,天天在自己的公司上班,還以為是在為別人打江山,很負責的全心投入,只為了報答江經理的「知遇之恩」,此等舉動,讓夏可晴捂著被子笑了好幾回。
其實,她早就想說出真相,只是事情發展到這種局面,反倒騎虎難下,實在不知該如何開口。一開始,怕他不肯當「駙馬」而不敢說,現在,怕他很自己騙他當「駙馬」更加不敢說。
於是日復一日,實話實說的那一刻也耽擱了下來,不知何時她才有勇氣讓它到來。
因為幸福的生活太過無聊,夏可晴在街角開了一間小小的咖啡店。
不是為了賺錢,她一個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大小姐也不懂得如何賺錢,這間店,只是為了打發時間,而光臨的顧客,都是她社交圈子裡的朋友,購物逛街玩累了的大小姐們,常常到這兒喝下午茶。
「你們說,女人結婚以後最怕什麼?」
「最怕老公有外遇!」
「不,最怕老公那方面不行!」
「不不,最怕老公藏有私房錢!」
「不不不,最怕婆婆!」
當然,也有熟人介紹來的太太們,趁著喝茶聊天,大談婚姻。
夏可晴煮著咖啡,邊聽邊笑。她一向覺得,女人聊天的地方實際上是充滿人生哲理、生活智慧的地方,自從某次她聽到一位太太哀怨的感歎「成功男人的背後絕對不止一個女人」時,她就大為震驚,決定仔細聆聽類似對話,好好學習。
長久在此修煉,她相信自己定能學有所成、得道成仙,即使不能在爾虞我詐的商場、社交場中游刃自如,但對付呆呆的齊亞亦能綽綽有餘。
這日,她照例睡到下午才跨入店中。
「夏姐,」打工小妹一見她,如遇救星般,馬上走向前,神神秘秘地對她耳語,「你看,靠窗的那個位子……」
「怎麼了?」她打著呵欠,對小妹妹們素來的大驚小怪覺得好笑。
「那個女的,從早上一直坐到現在,好奇怪哦。」
「是嗎?」坐就坐,這是客人的自由,她亦可多賺些茶點錢,有什麼好奇怪的?
「夏姐,你不知道,從前我打工的那間咖啡店,也有過類似的客人,神情落寞地坐了一天,最後跑到化妝室裡自殺,搞得警車也來,看熱鬧的人也來,老闆和老闆娘都被傳去警局協助調查,生意受損不說,那間化妝間也沒人敢進去,最後咖啡店只好關門大吉,所以我現在看到呆呆坐著的女人就怕怕的。」
「哦?」她這個老闆娘孤陋寡聞,打工小妹倒是江湖經驗十足。於是聽了慫恿,她心中一緊,順著小妹的手指,往那個可疑的女子望去。
這一望,還未擱好的手提袋險些掉地。
那女郎,神情的確罕見的鬱鬱寡歡,晦暗的表情與周圍舒適優雅環境格格不入。她點了咖啡,像是有心事,忘了入口,只用湯匙攪著玩,蛋塔也只咬了小小一角,皺皺眉,或許嫌甜,於是擱在一旁,她的眼神,專注悠遠,時而凝望店內時而移向窗外。
窗外只有一棵老樹,無甚自然風光,那滿街匆匆的行人,應該不是她關心的對象,而這店內的咖啡也似乎吸引不了她,那她到底為何逗留了許久?
夏可晴覺得自己可以猜到原因,就是這個原因,讓她心驚。
因為,那女郎不是別人,正是許久不見的余灩光。
余灩光的衣著雖然換了名牌,但仍然不顯貴氣,過於拘謹的裝束,使人覺得不像是她穿著衣服反倒是衣服穿著她,而臉上過於濃厚的彩妝,沒使她變得年輕卻似年長了好幾歲。
夏可晴還是比較喜歡看原來的她,清淡一些也有神采一些。
余灩光故意到這兒坐著,定是洞悉了咖啡店是她開的,想窺視她,有話要對她說吧夏可晴如此猜測。
難道,這個狠心絕情的女子驀然回首,又發現了齊亞的好處,想重拾舊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