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漁陽
火爐裡的柴火熊熊燃燒著,襲人的暖意充塞整個小木屋,難以言喻的溫馨氣氛籠罩著兩人。
隨著他帶來的溫暖,感覺好多了的她低頭戳戳他手肘,「你的衣服似乎變小了,是不是又長高了?」
他聳聳肩,「應該吧。」
突來的感慨讓她輕歎了口氣,「以前你比我還矮呢!」
剛到鞍谷的那年,他才只有她鼻子高,怎知三年下來,她長高的速度緩了許多,現在他已經和她一般高了。
「那是很久以前了!」他大聲地反駁。
她學他挑起一道秀眉,有趣地側頭眼視他。不知道為什麼,這話題對他而言顯然很敏感。「不久,才三年前的事。」她並非有意激他,只是實話實說。
像被踩著尾巴的貓,他兇惡地低吼:「那已經很久了!」
她笑著執起他握住的拳頭,湊到頰邊磨蹭,「你的手有我兩倍大呢!」
他黝黑的臉龐因她親暱的舉動漲得通紅,為掩飾自己的無措,他重重一咳,「你別扯開話題。」
肌皺皺眉頭,將臉埋在他胸膛上,「你身上有藥草味,還有熊油的味道。」她頓了下,才又開口,「我也想塗熊油。」
他說什麼都不准地塗。她抱怨地想。
在雪地裡活動及須熊油來保暖、保濕,所以他的不准代表了她每個冬季被迫困在屋裡當囚犯的可憐生活。
他深吸幾口她髮際、頸項散發出的縷縷清香,捨不得她去碰熊油那種臭死人的東西。「你想都別想。」
要是讓她自由地在谷裡亂跑,他猜不用半年,自己就會因擔心過度而少年白髮了。雖然她並不是活蹦亂跳的好動兒,但她的好奇心超重,若他沒有著牢些,任她亂逛亂闖,萬一出了意外,他可承受不了。思及她剛來的那段日子。意外頻仍讓他至今餘悸猶存。
見她開口想抗議,他立刻摀住她嘴巴,「你該睡覺了。」
她用力班開他的手,「我還沒吃飯呢!」
他聞言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你不提,我倒忘記自己是來送飯的。」說著放開懷中的她,跳下床,步到桌前將飯菜端回床上。「在床上吃吧!」儘管屋裡有火爐,他還是寧可讓她待在被子裡,也不願她下床受凍。
「你吃了嗎?」見他點頭,她嘟了嘟嘴,「我不管,你要陪我吃。」
「你先吃,吃不完我再吃。」即使不喜歡她的小食量,他還是去幫她解決吃不完的部分。
他的答應使得她高興地一笑,低頭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起來。
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吃飯,蟄伏在他心裡的滿足逐步熨撫了他向來缺乏溫情的靈魂,彷彿她本該就是屬於他的。一種模糊卻不容他忽視的渴望在心底逐漸成形,他要她屬於他,不只是以親人的身份,而是更進一步……
夢中的場景突然間改變了,十五歲時的冬雪來得比往年遲,但風雪卻遠比往年急驟、強烈。
木屋外暴風雪肆虐,整個山谷都已盡沒於雪白之中,透過窗縫看去,連本是青郁茂密的森林也被層層白雪遮覆住。
相對於屋外的酷寒,木屋裡熊熊燃燒著的爐火隔絕了寒意的入侵,暖烘烘地讓人昏昏欲睡。
她倚著窗邊木椅的靠背,纖手托住下巴,靜靜地靠在窗框上,視線直飄向窗縫外的雪白世界。
「你在偷看什麼?」他悄悄地站到她身後,下巴抵住她的頭頂,順著她的視線往外看。
她輕聲笑了笑,並未因他的貼近而轉移視線。「看雪啊!」
「那有什麼好看的?」他皺了下眉頭,「我討厭下雪。」
她仰起含笑的臉蛋,看他擰緊了眉頭,伸手柔柔地撫上他眉間,「別皺眉,你皺眉的樣子好凶。」
他挑了挑眉梢,低頭迎上她的微笑,「會嗎?」
「嗯。」跟爹皺眉的樣子好像。她在心中暗自補上,只因他不喜歡她提及任何他跟爹相似的話。
抓住她順著他眉頭的手,指尖的冰冷讓他本已舒展開的眉心再度糾緊。「別坐這兒,等一下又著涼了怎麼辦?」
她任他緊包住她的雙手不停地搓揉著,感受自他掌心傳來的暖流。他語氣中因擔心而產生的責備讓她有種錯覺,彷彿她才是兩人中被照顧的一方。被一個年紀比她小兩歲,的男孩當成妹妹,一般地看護,實在是令她有些啼笑皆非。
「別把我看得那麼虛弱,我生病的次數還比你少呢!」
「我幾時生病來著?」他不高興地拿下巴揉她發項。
受不住他所造成的頭皮麻癢,她笑著推開他,「你弄亂我頭髮了!」
他放開她的手,改掬起她透著淡淡清香的柔亮髮絲,纏繞在指間。「先讓我玩,待會兒我再梳齊。說啊!我幾時生病來著?」
也不知有他昏了頭還是怎麼了,前不久居然纏著她要幫她梳頭洗髮,在拗不過他的情況下,她只好乖乖把頭髮交給他去在打理。本來以為他是一時興起,很快就會玩膩放棄,怎知他越做越順手,最後竟毫不客氣地視她頭髮為他的所有物,連她都不得動手整理。對於他的霸道,她雖在意,但就算是向他抗議,也只會道來他一記白眼而霸道如故,因此她學乖地乾脆認命,隨他去了。
輕歎了口氣,她仰首伸指劃過他左邊耳殼的缺口,「這不是嗎?」
「這是受傷,不是生病……」他的反駁消失在觸及她眸中盈滿心疼的瞬間。「沒事了,你別這樣。」
那次的意外真的嚇壞了她。
也該算是他倒楣,整個長白山那麼大,他什麼地方不去,偏偏選中了黑熊常出沒的山頭打獵,一個不小心,吵醒睡了一個冬天,因肚子餓而異常凶殘的黑熊。雖說被黑熊咬掉了小腿的一塊肉和半邊耳朵、抓爛了整個背部、打斷了右手手臂,但總算是讓他留住了一口氣,得以撐到寧兒在山溝裡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他。
若非寧兒那一身承襲目娘親,幾可生死人、肉白骨的醫術,與她個把月裡衣不解帶、無微不至的照顧,現在的他恐怕已成一堆白骨。
在他傷重臥床時,每次一睜眼,他就看見她紅著眼眶站在床頭,滿是擔心難過地凝望著他,臉上的淚痕甚至還來不及拭去。
「你每次答應我要小心,卻總是做不到。」她活裡滿是不捨的怨急。
她不願再一次承受那種錐心似的痛苦了。
發現他渾身是血地倒臥在陰暗山溝裡的那一瞬間,幾幾乎乎要殺死了她。是什麼樣的力量驅使她獨力將他自山溝救起,並背著他回鞍谷的,她已不復記憶,可她永遠都會記得當他身上的血不斷染紅她肩背時,在她心中盤據不去的無邊絕望。
然後,她才隱約察覺到,自己將他擺放在心底的位置是那樣無可取代的重要,甚至早已超越了他們倆應該有的情感。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只要你答應我不去杭州,我就保證不再受傷。」
他要求得十分孩子氣,但她明瞭他是再認真不過的。
「我也不想去,但我已經答應大伯了,明年春天我們一定會到杭州探望姨母的。」
今年的秋天,大伯拖著一身病骨回到鞍谷,在拒絕寧兒的醫護後,捱不到三天,使在睡夢中過去了。對於大伯臨終前的殷切吩咐,於情於理,她都不得不允諾下她的遵從,即使她與杭州的姨母素未謀面。
「我看我們別去了。」他隔著椅背環住她。「姨母長什麼樣子,你見過嗎?」
她搖搖頭。
「那就對了,我們何必要為一個陌生人老遠跑到江南去?」
「可是我已經答應了。」輕輕扳著他交握在她頸間的雙手,細細地沿著他的指節描劃。「我們很快就會回來的。」
他不高興地抽回自己的手,不讓她碰。「多快?杭州離這兒又不是一兩天的路程!」聽谷外的獵戶說,從長白山到杭州至少要走上兩、三個月,那麼來回一趟就可能花上半年的時間。
自小生長在鞍谷裡的他未曾出過遠門,他的活動範圍最遠也只及長白山山腳,唯一熟悉的村落也只有山下的那一個。不像寧兒從小就在繁華的市鎮上長大,見多識廣。他接觸的人事物有限,在自卑感作祟下,自然對不久後的遠行有著濃濃的排斥。
她好氣又好笑地回頭睨他,「這麼小氣不讓我碰?」
「你答應我不去,我就把手給你。」
「那我不碰了。」當他鬧彆扭時,最好的因應之道就是不理他。
她的不理睬教他更火大,索性趁她不注意時,伸手一把環住她的腰,將她高高舉離了椅子。
「啊!」她嚇得驚聲尖叫。「衡!你幹什麼?」
他靠著身材、力氣的優勢牢牢抱緊了她,讓她即使拚命掙扎也枉然。「誰教你不理我」他理直氣壯地說。
「你——」她抿起了小嘴又氣又委屈地仰頭瞪他。
發現她眼眶竟開始泛紅,他即便是心生傀意,嘴上還是死硬地回道:「我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