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易淳
停頓片刻,阿九平平淡淡又道:「大哥頂喜歡你的,我沒見過他這般待人好。」再出口的是全不搭軋的話。
像被雷劈中,申書苗突然震動了下,美目哀淒地望向阿九,雖一閃而逝,卻令人動容。阿九也不禁露出同情,但仍平靜不見起伏。
咽口唾涎後,申書苗強逼自己開日。「沈三采做了什麼錯事?」學阿九轉移話題,她不欲想到這些。
明白她的意思,阿九也順著答。「相公愛美少年,玩死不少人。那時我還沒你的年紀,和市集裡賣蓮子湯的小哥很好的。」她漾出淺笑,神情很是幸福,沉浸在那段兩小無猜的情誼中。
見阿九停下不語,申書苗也沒再問,聰明如她已猜到八九分。怪不得阿九願意代嫁,她與申浞不愧是親兄妹,心機深沉的可怕。只是,阿九還有心,懂得愛人,至於申浞……他的心,是否遺留在娘胎裡了。
深喘口氣,阿九回復平靜,細聲又道:「么妹,做姊姊的奉勸你一句,你要是不愛聽,大可當成耳邊風。」聲調平板的如在念台詞。
「當然,小妹一定謹奉九姐規勸。」
「小心六娘,她教爹給寵壞了,任性凶狠至極,沒什麼做不出來。」話中不見關懷,只是「說話」而已。令申書苗如墜五里雲霧,遍摸不著頭腦。
雖如此,申書苗仍形式上恭敬一福道謝,便此告別。
不待她背影消失,阿九緩步下了迴廊,往假山後一繞,行至一抹月白人影前,細聲細氣開口。「大哥,還滿意嗎?」
「多謝妹子。」申浞應酬的笑掛在唇上,低語中缺乏誠意。
阿九也不在意,逕自道:「你頂喜歡么妹的,怎的?這般躲躲閃閃,還放下身段找妹子我幫忙?」語句間不時以針刺探申浞,口舌間靈巧不下於他。
「以妹子高見,苗兒肯聽我勸嗎?」申浞也不生氣,仍一臉笑容可掬。
「不肯。」她一口否絕,斬釘截鐵的。
然而,不待申浞有所表示,她又道:「你欺她,妹子我沒資格干涉,但么妹那烈性子,怕容不得你一再欺玩。小妹可深為大哥煩心。」
「你想說啥?」申浞冷笑淡起,溫柔地問。
阿九可不理他,四兩撥千金回道:「大哥怎麼想,小妹說什麼。小小女子,無才無德,妹子虛得有德之名,那話畢竟說不好了。」
「你若無才,天下女子沒一個有才德。苗兒性子烈,我自是知道,但男兒志在四方,豈受限兒女私情。」難得的,申浞毫不動氣,解釋著卻如同在開脫罪行。
「是啊!但么妹可知曉大哥到七王爺府下聘之事?」
申浞微一揮手,默默道:「你回去吧!申府裡,已沒你置喙的餘地。」
聞之,阿九立時一福,不置一詞轉身便離去。心下,卻已暗自下了個決定。
她並不喜歡申書苗,倒極同情她苦戀申浞之情。身為同母同父的親兄妹,對申浞雖不親,感覺倒是特別不同。那兩人似在玩捉迷藏,對真心躲躲閃閃,令旁觀者著實著急。或許,該激激他,省得推去一樁良緣。
至於怎麼個幫法,阿九在瞧見六娘遮遮藏藏的身影後,扯出一抹與申浞像了十成十的詭笑。
***
與阿九略一交談,申書苗瞬時如身置冰庫,週身冰冷,四肢僵直,無法自己。
她不懂,隱隱約約聽得出阿九話中深意。三兩句便暗示申浞喜歡她……可卻又……
多放心思在自個兒身上……怎麼放?她的心思全放給了他,什麼也不剩了。待有朝一日他拋去了她,留在世間的只不過是具空殼。
不知怎麼走到苗園,也不知怎麼進了娘親房內,待她如大夢初醒,面前已擺上四色小點心及一隻磁杯盛著碧綠茶水,熱氣渺渺。
「苗兒,用點心吧!」杜雪雁不覺女兒異常,慇勤地將點心推向前。
「謝謝娘。」她強顏笑道,迫自己拿塊糕點。
此時,杜雪雁也發覺不對,又不知如河開口。況且,申書苗自小古怪,心裡想些什麼,從未也不讓人知道。就算問了,大抵也得不到答案。
深思了下,杜雪雁試探道:「苗兒,浞兒有替你倆的將來打算嗎?」
一聲輕響,棗兒糕落地摔個稀爛,淡淡紅彩與青石地面一映,有說不出的詭異。
「苗……苗兒……」嚇了下,杜雪雁不知所措望著女兒。
「啊!」申書苗輕呼聲,急忙彎身收拾,一面道:「對不住呀娘,苗兒發了會兒呆,就失手啦!」抬頭望向娘親,頑皮吐吐粉舌。先前的失神,似乎只是場夢。
然,身為母親,杜雪雁憑感覺就知道女兒在強顏歡笑,也明白事有蹊蹺。
「浞兒他……不肯……」未說完,便叫申書苗給阻斷。
「娘,大哥肯的。」澀然一笑,不自禁又想起小祠堂之事,在那如天地盡頭的地方,申浞對她做出誓言。她肯信,為什麼不能光明正大讓人知道?至少,也該讓她娘知道。
而申浞卻在那日回申府路上,要她別洩露給任何人。當時,她的心冷了,要不是小祠堂內的事使她無法忘懷,端不會繼續抱著不安至極的心留下來。
半個時辰不到,她辭別母親,腳步遲緩地回混沌居。
一見著申浞,她劈頭一句:「我想出去。」
「你不是剛從苗園回來?」專汪於桌上公文,他頭也沒抬,當下否決。
「我想騎馬,到申府外逛逛。」並不死心,她明確道出期望。
「歇會兒,晚些我帶你出去便是。」隨口敷衍,眉心因各式案頭而擰起。
正欲反駁,美目一轉,她妥協道:「好吧!但我總能去看馬吧!」心下已有計量。
「可以,得帶上阿奴和小鈺。」抬眼看了下她,勉強同意。總覺有陰謀正進行。
「行嘍!囉囉嗦嗦,我又不是三歲孩童。」扁扁嘴,她不樂嘟囔著。
「卻是我的妻。」他接口道,神態溫柔。
「就希望別是哄我的。」神色一黯,聲細如蚊,倒似說給自己聽的。
若非申浞內力深厚,還真聽不出來。他難得肅顏道:「我騙過你嗎?」她當然是他的妻,卻不會是正妻,也不可能是唯一。
身在朝中,他必須鞏固自身權勢。「三人成虎」,無論他現下多受皇上寵信,樹大畢竟招風,只要有人亂嚼舌根,他難保不被下罪。為免於此,他得靠婚姻來穩固地位,多一個朋友就少一個敵人。
與七王爺之女是段極佳良緣,那位小姐雖比不上申書苗的美,卻也不差了。更何況心性溫順已極,謹守三從四德,就算婚後冷落她,也不會有怨言。
他當然喜歡申書苗,巴不得永遠佔住她。儘管如此,兒女之情畢竟不能在他心底占最重要的位置。
「你不曾騙過我,卻也未同我講過心裡話。」微帶哀怨地撇下話,她轉身跑遠。
帶了小鈺阿奴到馬房,申書苗自顧自往前直行,也不管是否讓人追趕不及。
「小姐!緩緩,小鈺跟不上了。」小鈺提起裙擺追趕,喘吁吁地喚著。
「走開!別跟著我!」申書苗煩躁地低吼,但並沒回頭,只加快腳下步伐。
「小姐,大公子命咱倆跟牢您。」阿奴一手扶住小鈺,急切呼喊。
「偏不讓你們跟!他那沒心少肺的人,從未體貼過我,那混球!」仍未緩下腳步,憤恨低罵。仗著學過些皮毛的輕功,她遠遠甩開小鈺阿奴一竄入馬房,便牽出申浞愛馬,也不上鞍蹬,就騎了上去。
「小姐!」甫跟上前的小鈺一看,尖叫出聲。
「別擋路!」申書苗狠瞪去眼,深深怨情卻在不自覺間如潮水湧出。
當下,令小鈺噤了聲,心疼不已。
阿奴拍拍小鈺肩頭,對申書苗道:「小姐,咱們是您的奴僕,是不能阻止什麼。可……至少得保您安全。請用馬鞍吧!」
凝望著他半晌,申書苗跳下馬背。
***
再次來到這片荒野,申書苗心中無限感慨,眼眶一酸幾要流下淚來。
小祠堂仍寂寥堅定地站立原地,漫漫野草被風吹成海浪上波波湧至天際。一壘壘土丘在草間隱現,發人懷古之幽情。人過百年,化歸塵土,有誰知曉你呢?沒有名字的土墳幽幽涼涼,埋藏著各段轟轟烈烈的故事。
而她呢?在世無論多久,都是乏善可陳的。憂國憂民的胸懷,她沒有,有的只是無限相思與深到沒有底的愁。
人生在世幾十載,多是如此渾渾噩噩地過完的吧!
較之數日前,野草似乎長得更高,也更加茂密了。她舉步為艱地踏草而行,極端緩慢地往祠堂行去。
「聖火堂……」立於堂前,她默默仰望匾額,喃語。
半晌,才甩甩頭,踩上台階,打算進堂去。正欲進門,目光卻叫門邊一塊石板吸引住。
那塊石板做灰褐色,完整嵌於牆上,刻有文字。然因久無清掃加之風吹日曬,字體均已模糊,並覆上一層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