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易淳
此一認知,令申浞不自覺大怒,垂於身側的手緊握起,發出骨骼格喀聲。
怒極,他低聲宣誓。「沈翠袖,你別太早死了。」聲柔如水,卻令人打腳底冷上頂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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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此時,申書苗側臥馬車一角,毫無防備地大睡。惹得沈翠袖不敢置信地乾瞪眼。相較申書苗的悠哉自若,她可無法安心合眼,深恐被申浞人馬追上,只得放任一雙美目布上血絲。
其實,她也不知南下能到哪兒,十幾年足不出戶,養尊處優,怎料到會有這狼狽逃命的日子。
抄家那日,她正巧出門上香,此後再也沒回去過。爹娘的最後一面她沒見著,只隱約聽人說父親被梟首,掛在刑場外示眾七日。她不敢去看,怕被人給認出來。也無親可靠——抄了五族,能靠的都垮了。
想來,忍不住湧起恨意,凶狠目光怨恨著在申書苗安詳柔美的睡顏,伸足往她腰眼猛力踢下。
悶哼聲,申書苗迷茫地睜開眼,呆愣著。
「睡得真好。」冷笑道,沈翠袖一括子打上她嫩頰。鮮紅指印隨即以白膩肌膚為舞台,囂張跋扈地展現。
「你又怎的?我礙著你哪兒了?」頰上的刺痛也點起申書苗的怒火,她毫不客氣地斥喝。
怨毒地一睨她,沈翠袖尖嗓道:「就是你才害得我如此狼狽,家破人亡!」
「吱!別遷怒,『自做孽,不可活』,是你爹與海盜勾結,才有今日的!」申書苗不以為然地反譏,目光很是不屑。
「還貧嘴,要不是你,我早與申公子成了親,沈府又如何會被抄?」
對空一翻白眼,申書苗連諷刺嘲笑人的慾望也沒。如此一廂情願的人,是聽不進旁人的話的。
她或是不很瞭解申浞,但也明白他不可能娶沈翠袖的。一來,他親口說了,二來,他斷斷不會招惹橫禍。沈將軍勾結海賊一事,據申浞說朝廷早於三年前耳聞,命他查辦。半年前業已確認,只待人贓俱獲。這一來,他會娶沈翠袖才有鬼。
見申書苗沉默不語,沈小姐非但沒平消火氣,反益加怒氣衝天地叫罵。「賤廝!你膽敢瞧不起我?別以為本小姐不敢動你。」她略顯狂態笑起來。「你這張臉,生得真好看,我見猶憐呢!」
「你要怎麼?」申書苗沉著臉,鄙夷地望著她問。
「若劃花這張臉,申公子還會要你嗎?」她陰惻惻笑道,期待見著申書苗表露驚恐。
豈知申書苗面不改色的睨她一眼,道:「請吧!就算沒有我,大哥也不會要你。」
「好!既然你不怕,本小姐就不客氣了!」沈翠袖憤怒地吼嚷,美貌面容如鬼物可怖,一副巴不得啃她的骨、吃她的肉的模樣。
就算膽大如申書苗,此時也不自禁打個寒顫。當沈翠袖拿出匕首逼近時,她雖強忍著不叫出聲,驚恐已在雙眸中漫溢。
一個女孩,特別又是美麗的女子,容貌的傷害是最重的打擊。幾無人能例外,自也包含申書苗。
「怕了?哈哈哈……本小姐不會放過你的!」沈翠袖獰笑的逼近,鋒利刀尖在若隱若現的月光下,閃耀駭人冷冽的寒光。令申書苗的心,寒了一大截。
銳利刀鋒在半空畫成一道白銀弧線,申書苗反射性緊閉雙眸,緊接著頰上一陣刺痛,濕黏的液體順頰而下,一滴滴滾落,血腥味瞬間散開。
一道食指長的傷口,綻放在她白皙勝雪、細緻如玉的頰上,鮮艷血紅益顯妖邪詭魅。傷口不很深,血卻流得不少,一滴滴、一顆顆,爭先恐後的漫出,深棕褐木板上,不多時已綻開數十朵艷麗紅花。
「再逞強呀!哈哈!知道本小姐厲害吧!」沈翠袖瘋狂地尖笑尖叫。
瞪著她一會兒,申書苗才冷然開口。「你瘋了。」頰上的傷口似乎並不存在,面容平靜無波。「哼!靠一張嘴啊!說什麼大話來著!」沈翠袖像沒聽見她的話,逕自絮語叨叨,匕首在兩手間輪替。
搖搖頭,申書苗歎口氣,對一個神志不清的人,也沒啥好說的,她不如多想想自己要實際些,特別是那道傷。
汨汨漫流的血液漸已凝住,熱辣辣的疼便毫不客氣叩門來了,令申書苗直揪眉心,貝齒緊咬下唇。這疼讓她想起那刀疤,及當時教她疼得死去活來的疼痛,還有……申浞。忍不住輕哼了聲,甩頭欲忘。
然,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矣。及至此時她才發現,思念一個人,真的很傷神。可惜她沒法兒像「牡丹亭」那樣,而申浞也非是多情之人。而她,可能有一輩子的時間要思念,最後枯槁憔悴,寂寞無依地孤單而逝,心裡仍念念不忘申浞。
這太可悲了,她眨巴大眼,禁不住滾下一串珠淚。淚水滑落雙頰,沾染斑斑血痕,散落一地,當真是血淚斑斑。與其傷心一生,倒不如在這場劫難中死去。
不過一日,千萬思緒在申書苗胸口轉了千百萬回。她不知該如何是好,無憂無慮而單純的十七年歲月,被強制打散,初識情愛、悲愁五味雜陳的滋味。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低喃出口,她書讀不多,古文詩句什麼的她能躲就躲,哪記得什麼?只不過前陣子申浞心血來潮,教她背了幾首風花雪月的詩句,當時頗不以為然,只覺浮濫得緊,如今順口念出,不覺癡了,久久不能自己,低回不已……
***
「防有鵲巢,巧有旨苔。誰低予美?心焉仞仞。
口中唐有壁,巧有旨鴿。誰低予美?心焉悌悌。」
望著掌中玉蝶,申浞低吟。詩意在敘述妻子叫人騙走,丈夫焦慮心之情。此情此景,令他情不自禁,他更加痛恨沈翠袖。
沈三采的屍首在東郊被發現,申浞不禁怒想沈三采走了好運,先死了。但也沒就此放過,仍狠狠鞭屍六十,拖至東市示眾,才略舒心頭之火。
離申書苗被綁至今,已整整六日,仍是音訊全無。詠長不時傳來的書信僅提及沈翠袖一行人往南而走,只怕會到苗疆。雖如此,卻連一回也沒見著她們。
冷冷一哼,申浞拾起稀稀落落幾張信紙,移至燈上,瞬息間化為火球,而後火星漸減,灰燼雪花似的飄落。
他不需知道沈翠袖「可能」將申書苗帶到哪兒去,他只要詠長安全帶回申書苗。
忍不住,又開日低喃:「心焉仞仞……心焉悌悌……仞仞悌悌……」情意悱惻,卻不自覺。
沒發覺,心慌了也亂了,近日來除了申書苗外,他鮮少留心他事。
心焉悌悌……心焉仞仞……
正自凝神品味詩句,紛亂慌張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停在房前,接下來便是小鈺尖銳的呼聲。「大公子!大公子!有好消息!」要不是畏懼申浞得緊,早已用力拍門了。
一旁阿奴輕聲輕氣地安撫著。「靜點兒,大公子怕吵。何不先順口氣?瞧你喘的。」卻也藏不住一絲狂喜。
蹙了下眉,申浞漠然開口。「說吧!」沒讓兩人進門。
「詠長護衛帶了小姐回來了!」小鈺興奮已極的直尖叫,已忍不住的跳上跳下。
「再說一遍!」門被猛拉開,申浞一臉不可置信。
「小姐……啊!是『杜』護衛回來了。」阿奴接口,確實地又回答道。
睨他一眼,申浞忽爾笑了下。「就叫她小姐無妨。」
「大公子!」阿奴驚喜又不敢相信地喚著,依申浞的意思,是否表示他……可以留下,而不是以「變童」身份?
「小鈺,你將苗兒屋裡整出個房間,讓阿奴住進去。」指示著,心不在焉地遠眺。
「謝大公子。」阿奴喜極而泣。「咕咚!」跪下,叩了三個響頭。
「下去吧!」他擺手趕人,極不願見到阿奴那感激的模樣。他不過心血來潮,加以想起阿奴似已過大了點,且申書苗該多個僕人,才如此決定。
牽起阿奴,小鈺拂了拂他身上的塵土,拉著他跑走。小姐終於回來了,她也該將房子弄舒服些,給小姐能好好休息。
一等兩人走遠,申浞心急地踱下台階,在院中直打轉,煩躁莫名。
「奴!你走馬燈呀!轉得我頭昏。」嬌嫩柔語突兀自身後傳來,他猛回頭。
其實不用回頭也知是誰,敢這麼對他說話的女子,普天之下只有一個。
果不其然,申書苗笑嘻嘻地悄立於柳樹旁,一身翠綠衣衫襯得她靈秀異常,仿若仙子。
「頭昏何不休息,」他緩步走向她,沒發覺內心歡欣幾要漲破胸懷。
「休息什麼?」她笑著,往樹後躲了去。
「你要我去捉你?或自個兒出來?」停在樹前五步處,他閒適地環臂望著她道。
在樹後扮個鬼臉,她溫溫吞吞踱出樹後,咕噥:「就愛欺侮人。」
「我欺侮誰?」側首看她,目光溫柔得幾要化出水。
幾日不見,申書苗出落得更亭亭玉立,稚氣褪去不少,純真卻保留下來。週身散發出特殊的嫵媚風情,令申浞幾要克制不住去親她。只是,臉色過分蒼白,身子也更纖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