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葉文綺
其實,這是他們絕佳的默契。
燁萱再靠近一步,考慮了一會兒,「櫻花,枝枒獨立,花朵疏密,自成一格。」
許志剛立起身子,轉身正眼看清楚女兒的模樣後,得意的笑開,張開雙臂,「來,讓爸爸看看妳。」
「爸!」燁萱奔入父親的懷裡。
「怎麼還是這樣瘦?瞧妳!下巴尖成這樣。」他不捨的捏捏女兒的下巴。
「那就讓我待在台中好好補一補,別送我上台北做苦工啦。」燁萱順勢撒嬌道。
「呵,老爸的身子骨雖還硬朗,心臟可衰弱得很,不趕緊給你物色個好對象,我可沒那麼強而有力的心臟一天到晚擔心妳。」說完,他攬著女兒走進明亮而沁涼的大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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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梳洗完畢,餐桌上已經擺滿令人食指大動的家常菜餚,令燁萱胃口大開。
「多吃些。妳最愛吃陳嫂煮的料理,我讓她陪妳上台北給妳打點吃的如何?」
上台北?喔,燁萱瞬間覺得吞嚥不下任何東西。她才下飛機,台中都沒待夠就要直奔台北啦?她埋怨的眼神直射向老爸。
好吧,看老爸堅持的模樣,她知道自己改變他的機會不大,索性放下碗筷。「爸,你怎麼會興起這種念頭的?我和唐奕謙?!哦,你不是好久沒上台北和唐叔叔見面了,怎麼又扯進唐奕謙?」反正逃也逃不掉,至少多明白一下狀況,才不至於糊里糊塗就讓老爸把自己賣掉。
「上次你唐叔叔辦了個酒會,慶祝奕謙回國,我看奕謙高大、風趣、學識豐富、成熟穩重、待人和善親切、家世背景良好、事業有成,是目前我最滿意的人選。」許志剛一臉得意。
燁萱噗哧一笑,「爸,這種人根本不需要秘書或老婆嘛,他幾乎完美無瑕,恐怕你女兒高攀不上。」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況且唐家一脈單傳,而妳唐嬸嬸也是家中獨生女,奕謙是兩大家族唯一的後輩,他背負很大的責任。」
「哦,頗值得同情。」燁萱一副事不關己的口吻,念頭一轉才突然想起,「等一下,爸,那你要我和他……你竟然捨得讓你女兒嫁入這種家庭當媳婦?」
「只有我的女兒夠資格,而且你唐叔叔不要選個看上他家錢財的媳婦,所以我這個出身良好、家世相當的女兒是最佳人選。」他啜一口紅酒,不可一世的模樣。
「哈!爸,我今天才知道你這麼自戀。」燁萱翻個白眼,正色道:「但是你忘了,我只是你的私生女,而且唐叔叔也知道。」
「不准妳這麼說自己!」許志剛回以女兒嚴厲的目光。
燁萱並不避諱自己是私生女這件事,十三歲之前,她和母親在日本的生活是她這一生最美好的日子。反而母親死後,被父親接到台灣,在父親的安排下,變成隱形人,住華宅、衣食無慮,而父親久久才來看她一次,甚至曾經不相信她是他的親生女兒。所以私生女有什麼不好?至少比有父親的日子快樂。雖然來台灣一年後,父親的正室去世,她總算可以站在陽光下,但是,這之間已然過了一年。
一年哎!那一年是她最沮喪的時光,而父親現在竟然大談出身、家世。
那時,就算知道學校的風雲人物──許一平就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她都不敢相認,自卑得像只醜小鴨。
要命的是,當時她這只醜小鴨竟然偷偷喜歡上一平的同班同學──唐奕謙。
而她的一張大圓臉,以及尚未適應台灣潮濕氣候而冒出的青春痘,讓她根本沒自信去認識任何人。後來又遇了一年才正式和一平相認,那時一平和奕謙都考上了台北的高中,之後她只能從書信中得知奕謙的消息,卻依然沒勇氣要一平介紹他們認識。
直到國三重考那年,她已恢復白裡透紅的肌膚,人也較為消瘦,希望考上台北學校後,再以重生般嶄新的自己去認識唐奕謙。
然而,在她考上台北高中的同時,一平回台中來告訴她,唐奕謙有了女朋友,而且兩人考上了同一所大學……
那時她只覺得自己像在追趕一顆遙遠的星星,永遠構不到,所以毅然決然的,她放棄北上唸書的計畫,一心只想離開台灣,積極申請日本學校,同年十一月,她就前往日本求學了。
而在離開前,她告訴了父親她的理由,將她對唐奕謙的暗戀源源本本說出來,否則父親根本不放行,而這個理由卻導致多年後的今天,父親要她回來面對唐奕謙,這……
她停止回憶,抬頭望著面前滔滔不絕的父親。
「……我愛妳母親,妳知道的,要不是妳母親瞞著我,我不會讓我的親生女兒背負著私生女這種字眼長達十三年!」
天哪!爸還在念啊!燁萱根本沒仔細聽老爸在說什麼。
「爸,還好是在我十三歲時你才接我來台灣,要不然若是提前來,我不就要多過好幾年那種不見天日的日子?要真如此,保證現在的我絕對不是這種樂觀進取的個性。」她義憤填膺的說:「還好十三歲以前媽媽教導我要諒解父親難為的立場,否則我根本過不了那可怕的一年。」
許志剛沉默了二秒鐘,重重地呼出一口氣,「那麼,那個諒解父親的小萱萱還在嗎?」
「和那個最疼小萱萱的爸爸一起消失啦!」說完,她實在忍不住爸爸那種無奈又疼愛女兒的矛盾心態,大笑了起來。
搖搖頭,許志剛實在拿她沒辦法,碰上自己理虧在前,只得說:「壞女兒,吃飯吃飯,閉上妳那張伶牙俐齒!」
拜你所賜!燁萱一陣嘀咕之後才又拿起碗筷。
第三章
「寶寶!」燁萱對著一個嬌小的背影大叫。
不理會餐廳裡有多少人投來狐疑的眼光,燁萱興奮的勒著紀寶寧的脖子又叫又跳,而對方也以同樣的姿態回抱。
好不容易鬆手後,燁萱忙問:「妳知道我找這家餐廳找了多久嗎?妳什麼時候下班?怎麼會來這兒上班?妳瘦了!寶寶,吳繼凱那豬八戒呢?他根本沒……」
紀寶寧趕緊摀住燁萱的嘴巴,將她拉到人少的地方。
「燁萱,今天我值晚班,等餐廳打烊後我們再聊好不好?」紀寶寧拍拍燁萱的臉頰,「乖,妳先去找個位子坐下,我一會兒就來哦!」
直到十一點,餐廳內剩下這兩個分開了半年的好友。
「寶寶,你怎麼會來這家餐廳當實習襄理?這一點也不符合咱們所學。」燁萱劈頭就說。
「這兒沒什麼不好,回國半年,這是到目前為止我最滿意的一份工作。你知道銀行分析員這份工作有多無聊嗎?我只覺得所有的細胞都被銀行超強的冷氣給凍死了。」紀寶寧撇撇嘴。
「但是,這和我們所學的……而且看妳好忙。」
「忙才好,我就是要忙。」說完,紀寶寧點燃一根煙,望向窗外的黑夜。燁萱沒有忽略寶寧一閃而逝的落寞。「吳繼凱呢?你們不是說好一回國就結婚?他開的支票要民國幾年才兌現?」
原先燁萱就不贊成寶寧和吳繼凱交往,只是看她為他一頭栽下的悲壯戀情,只好靜觀其變;還好回國前半年看他表現良好,燁萱就沒再反對,哪知都已回國半年了,他還……
紀寶寧不說話,突然話題一轉,「對了,妳今天面試得如何?」她想起早上燁萱電話裡說是要上台北來面試。
「後天上班。沒比妳好多少,當個秘書。」想起這她心中就有氣,燁萱拿起湯匙敲了一下咖啡杯。「寶寶,妳想我老爸是不是阿達了?叫我做這種花瓶差事。」
紀寶寧嫣然一笑,「咱們是半斤八兩!」
「哎,我可是被逼上梁山,妳呢?」她瞧瞧寶寧,見她又點了另一支香煙。
「妳猜對了,我是自我放逐、自我麻痺,恭喜秦燁萱小姐榮獲猜謎有獎征答特別獎。」紀寶寧誇張的擊掌說道。
燁萱卻笑不出來,正色道:「老實告訴我吧。」以她們熟稔的程度,燁萱一眼就看出寶寧的不對勁。
紀寶寧吐了一口煙,緩緩地說:「吳繼凱的爸爸不贊成。和他一同回國那天,我只見了他家人一面就被三振出局了。」
「他沒主見啊?他爸說什麼他聽什麼?他爸憑什麼?」燁萱大怒,為好友打抱不平。
「問題在於他本身。」紀寶寧頓了頓,看著煙頭,「我常想,繼凱每次提到他父親的看法,會不會就是他本身的想法?」
「他說什麼?不,他爸說什麼?」
「說我的家庭背景太複雜,說我不夠漂亮。」紀寶寧熄掉煙頭,又燃起一支,平靜得像在講別人的故事。
「不夠漂亮他也說得出口?他……他自個兒呢?獐頭鼠目、小人一個!」燁萱想起吳繼凱那副嘴臉就想作惡。
紀寶寧聞言大笑,好半晌才止歇。
「謝謝,我覺得好多了。妳坐一下,我去買包煙,馬上回來。」說完,她往餐廳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