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葉文綺
「妳去年暑假不是有修過秘書課程?今年剛好可以實習。至於景觀,相信以妳的智商,利用假日看看書就綽綽有餘了。」
「爸,原來去年你叫我修秘書課程就是為了這個?!」燁萱開始失控。
「女兒,爸爸沒有那麼聰明,也沒那麼神機妙算,奕謙半年前才回國,去年我壓根兒沒想到要妳當他的秘書。」這是事實。
「今年我也不會是他的秘書!」燁萱大叫。
「女兒,妳瞧不起自己哦。」他又改變攻勢。
「爸,全台灣比我優秀的秘書人才可以排隊繞地球一周,為何一定要我?我這一趟回去不僅得花機票錢,而且……」
「而且妳不要下學期的學費了。」許志剛沉穩的說。
「爸,你怎麼可以拿這個威脅我?你知道我把錢都……」燁萱一時氣得無法說下去。
「都給了那六個小孩?我知道。」他當然知道,所以這是許志剛最有利的籌碼。還好燁萱領養了六個小孩,否則他還真不知道要用什麼來威脅她。
「爸……」她快投降了,突然又想起了另一個人選,「爸,唐奕謙真那麼急著找秘書,你介紹寶寶給他嘛!寶寶現在就在台灣,而且正在煩惱工作的事,她一定行的。你看,這樣子兩全其美,不,三全其美。」
「寶寶?不行,門不當戶不對的,你唐叔叔不會答應。」許志剛講得頗自然。
聽進燁萱耳裡可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了,當秘書要門當戶對?開什麼玩笑!
「爸,唐奕謙是缺秘書還是缺老婆?他還要不要舉行個選美大會?這……這簡直居心不良嘛!」她總算可以義正辭嚴了。
「我在電話留言裡沒說嗎?我是希望妳嫁給他沒錯啊!他是我見過最中意的女婿。」
燁萱狠狠吸進一口氣,她快缺氧窒息了。
「爸……你在開玩笑吧!」
「沒有啊,怎麼?我女兒又沒信心了?」
「爸,這跟有沒有信心沒關係,而是……而是他對我根本沒印象!爸,這太荒謬了。」燁萱不願意回想起當年。
「但是妳對他……」
燁萱打斷許志剛未說完的話,「那是過去式了,爸,那時我年紀小不懂事,你饒了我好不好?」語氣中仍有當年微妙的自卑。
「但是現在那個小女孩已經變得漂亮、成熟啦!」許志剛灌輸女兒正確的觀念。
「而且獨立、有自我意識。」燁萱自我補充。
「就是不孝順。」許志剛又耍狐狸招數。
「爸,這不公平!而且我若沒記錯,當年可是有人不肯承認我這個美麗又成熟的女兒呢!」燁萱嘟囔著。
「哦,那時候爸爸年紀小不懂事,妳饒了爸爸好不好?」許志剛淺笑。
燁萱大笑,這是她和父親常提出來增加樂趣的笑話了。當年,許志剛接來這個已經十二歲的女兒時,曾有一度不肯承認是他親生的,因為當時燁萱有著一張大圓臉,一點都不像他,也不像她媽媽──秦萍。
秦萍是他這輩子見過最美的女人。
所以他做過一件差點讓他後悔一輩子的事,他帶燁萱去做DNA鑒定。事後足足有一年燁萱根本拒絕搭理他,這也是燁萱到現在仍姓秦的原因,她不肯從父姓。
笑聲方歇,許志剛認真的對著女兒說:「女兒,給自己和奕謙一個公平的機會。而且,你也該回來看看老爸了。」
「老?爸,你是只不老的狐狸。」她確實想念父親,這讓她一時心軟。
「我讓唐叔叔安排你進兄弟建設,還有老陳會去接機。」許志剛早就準備好似的,根本不把燁萱先前的話當一回事。
「爸,我真希望當時鑒定出來我不是你女兒。」她埋怨著。
「可別這樣懷疑妳媽媽,而且你跟妳媽媽像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他很得意女兒轉變後的模樣。
「我記得多年前你可不是這麼認為。唉!早知道這樣,我應該吃得肥肥胖胖的,讓你一腳把我踢出門。」燁萱對著鏡中的自己做鬼臉。
「說到這,女兒,妳太瘦了,最近有沒有吃胖一點?」
「對不起,爸,沒有,在這兒我就像難民一樣,老天,美國女人每一個人都好胖,但是我對肥胖真的是怕了,都不敢看以前的照片。」燁萱對於肥胖仍心存恐懼。
「多吃些,胖胖的回來。」
回來?!噢!她又想起了唐奕謙。
「爸,要我回去,可以,但我是回去陪你,好不好?拜託,你考慮一下寶寶,她現在很不如意,而且正需要工作……」
「燁萱,只有三個月的時間,三個月後如果你們真的對彼此沒意思,你回美國後,我一定安排寶寶進兄弟建設。但是我說過,門戶是很重要的因素,寶寶絕不可能當上奕謙的秘書。」
燁萱為之氣結。
「爸,十三歲以前,我和媽媽在日本窮得連暖爐都沒有,你知道日本的冬天有多冷嗎?我不要聽這種勢利的話!」她好難過,她最愛的爸爸怎麼說出這種話?
「燁萱,這是現實。妳怎麼都學不會?」
「爸,好,我面對現實,現實就是──我要以秦燁萱的身份進去,只是一個普通的留學生,沒有背景、沒有任何條件,否則我不去!」燁萱斬釘截鐵的說。這才是現實,她傲氣的想。
許志剛沉默了半晌,「但是不靠關係,你根本進不去兄弟建設……」
「爸,你太瞧不起自己的女兒了。」
許志剛考慮了一下,爽快的答應,「好,沒問題。」畢竟薑是老的辣,此時他所打的主意又是燁萱猜不到的。
「還有……」
「還有?女兒,我彎個腰並不代表妳可以爬上我的頭頂。」
「聽不聽?」這次可是你有求於我,當然是我來開條件。沉默代表同意,燁萱趕緊開口,「爸,僅此一次,下不為例,這段期間我達不到你的『期望』,你不可以逼迫我,我乖乖當個秘書便是,否則……我可以隨時毀約走人。」
「好,女兒,妳贏了。」許志剛答應得爽快。
贏?燁萱覺得從答應的那一剎那起她似乎就將自己輸掉了,而且不斷地後悔,要自己去面對曾經暗戀的對象,而那個人壓根兒對她沒印象,喔,這不該是一個二十三歲獨立女子會作的決定,更不該是那個年紀一大把的老爸會做的蠢事。老天,她怎麼會答應讓步的?
望著已經掛上的電話,燁萱氣惱得直想把它砸碎。
☆☆☆
一下飛機,燁萱明顯地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濕熱空氣迎面襲來。
踩著快捷的步伐,她直接穿過熙攘的人群,往停車場走去。她討厭接機人拿著牌子喊人的那種熱烈澎湃,或者更直接的說法是,她壓根兒就討厭機場,更遑論那種久別重逢擁抱之類的肉麻場面。
其實她對機場的厭惡應該追溯到第一次搭飛機從日本飛來台灣那次的接機事件,那時十三歲的她第一次踏上這塊土地,在冷颼颼的十二月抱持著投奔親人懷抱的天真無邪的童心,卻在這冰冷的機場苦等不到該來接她的父親。
她在機場大廳苦等了六個小時,從此埋下憎恨機場的因子。
所以自從燁萱擁有自主權後,只要是有人來機場接她,就必須配合她的習慣──一律在停車場等她。
想著想著,一連串叫喊聲打斷了燁萱的痛苦厭惡窒息感。
「小萱──小萱──」老陳雙手揮舞招呼著低頭的燁萱,趕忙上前提行李。
「陳伯伯,我自己拿就可以,你去開車。」燁萱邊搖手邊注意到陳伯伯額上一片汗水,「陳伯伯,你怎麼不在車裡等?看你熱得一身汗水。」
其實她大可以搭出租車回家,爸爸卻堅持要陳伯伯來接機。太多時候她必須在「獨立」與「依賴」之間做選擇。
獨立是她自小養成的個性與作風,而爸爸卻希望她在他的庇護下成長,最好是像十六世紀隨時可能會暈倒的淑女,所以、燁萱總是心不甘、情不願的在「真實自我」和「父親的女兒」之間做掙扎。
搖下車窗,她拒絕在回國的第一天就自我殘殺腦細胞,十多個小時的航程,已經讓她疲累不堪,雖然睡不著,但至少她可以欣賞一下久違的台中市郊。
當車子停在許家大門前,雕花鏤空鋼門自動打開,燁萱坐在車內向警衛打聲招呼,車子便直駛向前。
幾分鐘後,燁萱總算看到花海叢簇中的米白色建築。
這座華麗又不失溫馨的建築是許志剛親手設計,還在外圍種植了一大片他最愛的鬱金香、牡丹和杜鵑,隨著季節更迭,點綴廣闊的庭園。
而一日看三回就成了許志剛每天的功課,像現在,燁萱已在花叢中看到了這個「園丁」。她悄悄下車走到許志剛身後。
「爸,杜鵑好醜,種種別的花如何?」雙手倚在身後,燁萱像是剛睡醒的小女兒,一點兒都不像剛下飛機的人。
許志剛沒有停下手邊的動作,甚至頭也沒抬,輕笑的問:「那種什麼花好?」一邊撫弄著枝葉,像是這團花比女兒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