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心碎之舞

第16頁 文 / 葉傾城

    母親會否憔悴,錦世再闖禍誰替他收場……

    酒闌人散,天已將晚,雨早已止歇,澄藍,三兩點星天外,四五個人,嘩一下便散盡了。送二老回家,對他們:「我今天到她那邊住。」———總得留他們一個二人世界。

    指揮若定,送錦世回學校,送周靖回周先生住處。

    周靖有些不捨:「你去哪裡?」

    我與他握一下,「改天見。」

    酒蒸在臉上,如夏日向日葵,金脹的紅。漸漸華燈初上,人流稀少,人行道上一帶寂寞的彩磚,全是水跡,映著燈的流麗。

    身後,「哞哞」的汽車喇叭聲。

    墨綠色小牛犢靜靜停著。

    我看見方萱笑吟吟站在車旁,著藍長衫,孔雀一樣明艷的藍,脈脈垂到腳面,沒什麼樣子,胸口卻睡一朵白蓮。衣裳有三分皺,花瓣便像無風自動。

    她花精樹魅般的容顏。

    龍文只背著手,站在她身後三步之遙。

    與她,隔著光陰,不能相近。

    我說:「你既然來了,剛才怎麼不進去?結婚是喜事。就家裡幾個人聚一聚。」

    她有點賭氣,「我沒有結過婚,我不知道。」

    我笑,「你隨時想結婚,只怕都有兩三個候選人。」

    「我答應過你父親,永遠不結婚。」

    酒意沖臉,我大笑起來,「你有什麼必要結婚呢?我們結婚,要麼為房子,要麼為性生活,要麼怕失去對方。你哪有這些問題?結婚是兩個人,不結婚好幾個人,何去何從?」

    她囁嚅,「都是龍文亂說。」聲音細如蟻鳴,「我知道你看不起我。」

    臉漲得通紅。如此愧怍。

    我安慰她:「誰會看不起自己的母親?」

    她一震,良久道:「錦顏,我以為你不會認我的。」

    我詫異:「不認自己的母親?你的私生活,是你的事,我喜不喜歡都不重要。但你,永遠是我母親。」我溫言喚,「媽媽,不要想那麼多。」

    漸漸有淚盈於她睫,「但你還是要去廣州?」

    「是,我也想嘗嘗創業的滋味,頭破血流蒙個創可貼就是了。龍文,『錦顏之夢』找人幫我看一下吧?春節我還要回來,在裡面喝茶吃巧克力呢。」

    龍文不作聲,只點個頭。

    我說:「我要回家了。媽媽……再見。」

    這邊以為我在那邊,那邊以為我在這邊,但我只尋了個清淨賓館,殺殺價便住下來。

    手機響了:「喂,我是周靖。」

    我有點詫異,「忘了什麼嗎?」太疲倦的一天,我用力梳著雕塑般僵住的頭髮。

    「是,」他答,「我忘了問你,你指的改天是哪一天。」

    剎時間,我以為自己淪為濫俗港產喜劇愛情片的女主角,愕住半晌,然後縱聲大笑。

    雨過天晴,窗外星子閃爍,夜空藍不可測。

    生命中到底埋藏著多少意外呢?

    半晌我才止住笑:「你希望是哪一天?」

    他毫不猶豫答:「明天。」

    我有三分正色:「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將來結婚,我們的孩子,將怎麼稱呼你的祖父,我的母親?」

    他答:「地球人口已經突破五十億,生態壓力越來越大,我不欲給它再加。」

    我幾乎想要喝彩,多麼精彩的對話。

    我只道:「明天我很忙。」

    他不屈不撓。「後天呢?」

    「後天我要去廣州。」

    「咦,真巧,我剛剛跳槽到寶潔公司,可以一起去?」

    我呵呵笑:「再說吧。」

    「好,那我明天打電話來。再見。」

    周靖。

    他明天也許還會打電話來,也許不。

    我也許會答應,也許不。

    也許是一段美好感情,也許不。

    也許有所未來,也許不。

    但無論如何,離開紅玫瑰,還有白玫瑰是床前的明月光;離開白玫瑰,紅玫瑰仍然是心頭上的那顆硃砂痣。生命原是一輪可選擇、可重要、可以一次次重演的遊戲。

    紅白玫瑰都失去了,不要緊,還有黃玫瑰、藍牡丹、白蓮花……在人生行路的兩側緩緩盛放。

    不是每一場舞都會心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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