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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頁 文 / 衍衍

    她來到坑道,投入那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地奔跑,直到撞上巖壁才想起手中的手電筒。她沒有打開它,因為如果有任何人在跟蹤她,光線會暴露她的所在。於是她一手扶著牆引導自己,彷彿她真的瞎了一般地在寬淺的台階上躓絆前進。她閉上雙眼,發現如此較有利於她,就像睜開的雙眼會令完全的黑暗迷亂了她的大腦。直到她認為啟己已繞過一個彎道,她才扭亮手電筒。經歷適才全然的黑暗,光線如今顯得刺目,但和強大的黑夜比起來又是那麼渺小、微弱的力量。

    她繼續跑,心臟在胸口鼓動得有如雷鳴,耳畔轟隆作響,單調的石壁不變地掠過她兩旁。她感覺彷彿被困在一個沒有盡頭的迷宮裡。

    噢,上帝。瑞克。柏恩。絕望幾乎令她癱瘓。

    柏恩碰到派比,臨開槍時才在黎明的灰暗中認出他。「派比,」他嘶聲道,攫住那名小印地安人的肩頭。「她怎麼樣了?」

    「她逃走了,」派比有禮貌地說道。「跑進那長長的黑洞裡。」

    「幹得好。我這就去追她。保重,派比。」派比點頭。「我們會等。等那些壞人走了,我們就離開這地方回瑪瑙斯去。你必須找到先諾拉。」

    「我會的。」柏恩沉鬱地說道,前往坑道。他知道柯提文在找他,而杜雷蒙也仍在營地裡,笑著朝週遭任何莫名的動靜開槍。柏恩將全副注意力放在找尋婕安的事上。當婕安終於躍出坑道,她的肺部有如火燒,胸腔感覺幾欲爆炸。她摔倒在掩蔽坑道出口的大石上,大口地喘息。為她所驚擾的鳥兒慌亂地向天空展翅。

    天已破曉,第一道灰光滲入樹叢,更高處一定比這兒明亮些,但在林地裡則是永恆的薄暮。她靠著手電筒的光線繞過大石,來到外面的世界,喘得無法辯別是否有人窺伺在後,但她必須假設最壞的情況。她必須趕快找到一個藏身處,因為喘不過氣來的她已無法撐下去。儘管危險,她爬入濃密的葉叢中,渾身虛軟,恐懼已讓她筋疲力盡。

    「天殺的!你說他們跑了是什麼意思?」柯提文怒吼。「鑽石在姓路的手中!他可能在這裡的任何地方,甚至已經在回瑪瑙斯的路上,一路笑著回去!」

    「我可以逮住他。」杜雷蒙道,低垂著小頭,就像只蓄勢待發的公牛,刻薄的雙眼彷彿閃著紅光。

    「哼,是啊。」柯提文啐道。「他大概正在坑道另一頭等著我們自投羅網。他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把我們幹掉。我們被困在這裡了,該死——不,等一下。姓薛的說還有另一條坑道,他們在廟裡發現的。我們可以出去。」

    「對。」杜雷蒙道,怪異的微笑又露出他狼一般的牙齒。柯提文嫌惡地看營地一眼。「你所必須做的只是在他們爬出帳篷時朝他們開槍,卻還是他媽的搞砸了,只撂倒了兩個。你知道這樣我們還得解決幾個嗎?」

    杜雷蒙聳聳肩,然後舉起槍,冷靜地朝柯提文的眉心送進一顆子彈。柯提文倒地,雙腳抽動兩下便歸於岑寂。「王八蛋,」杜雷蒙道,朝柯提文的屍體吐口水。「沒有你,我可以更快找到姓路的。」

    彷彿那三具屍體根本不存在似的,杜雷蒙開始收集補給品。他已經任姓路的我行我素幾星期了,但現在等待已結束。他會追上那雜種,殺了他並搶過寶石,然後和那女人來場樂子再幹掉她。柯提文笨得以為他可以控制杜雷蒙,姓路的也會得到同樣的教訓。路柏恩以為他對叢林一無所知,但他會明白事實並非如此。杜雷蒙將有如野獸般地追蹤到他,他絕無逃脫的機會,因為杜雷蒙知道那雜種上哪去了,他所須做的只是比他早一步到達那裡等待。

    柏恩終於出了坑道,包著鑽石的手帕安穩地塞在他的襯衫內,手槍則握在手中。他不願再重複這段惡夢般的經歷——由於他在柯提文突襲時丟掉了手電筒,因此只得摸黑前進。汗水自他前額滴下,滑入他眼中。當他奔下那些台階時,全部注意力放在腳下及阻止自己為別被活埋的恐懼而驚慌。婕安已先他一步進入坑道的認知支持著他走下去。美妙和天堂的晨光歡迎著他。直到見著它,他才知道自己的神經繃得多緊,而重見光明對他是多大的解脫。他繞過大石塊,光線變得更明亮,陽光在森林投下點點斑斕。

    沒有婕安的蹤影。

    當他們初抵石城時.他曾未雨綢繆地趁夜在這條坑道出口處藏了一包補給品。此刻他從藏匿處拖出那包東西,將鑽石塞進一個安全的口袋,然後背起它並扣好扣環。她不可能走太遠,但倘若他不盡快找到她,她可能會也無聲息地消失在叢林裡。他感覺彷彿有條皮帶箍住他的胸膛,而且越來越緊。他必須找到她。

    有人剛出了坑道口。婕安的身軀一僵,不敢抬頭,深恐這動作會暴露她的行蹤。她臉貼住地面躺著,雙眼緊閉,血液轟隆在她耳際作響。她試著屏氣以穩定她的脈搏,如此才能藉著聲音判斷來人的行動。蟲子在她耳下的腐植土內蠢動,她的手指插入土中。

    有可能是柏恩。這念頭爬入她的意識。他可能在第一聲槍響時便遭殺害的恐懼是如此強烈、如此嚇人,因此她幾乎不敢去想這種可能性。但柏恩是堅韌的,幾乎無所不能。他知道他們必須搶先柯提文和杜雷蒙離開坑道。為了一探究竟,她得冒險一試。

    她小心翼翼地一時時抬起頭並撥開一片樹葉,依然什麼都看不到。那人發出的聲響漸漸離她而去。她不顧一切地坐起身,半爬出她的藏身處。一雙背著背包的寬厚肩膀正欲消失在樹叢中,肩上過長的黑髮捲曲在衣領上。

    釋然的感受刺穿她,強烈得和稍早的恐懼一般懾人。她跌坐到地上。「柏恩!」

    她不敢太大聲喚他,但他聽到她了——或者是聽到了什麼——因為他止步並旋身找尋掩蔽。她抓住手電筒,掙扎著站起身。「柏恩!」他重新出現在她眼前,三個大步便來到她身邊,將她壓向他的懷抱。他俯向她,臉頰貼住她的頭頂。她緊攀住他,淚水在她跟中灼燒。他堅實的身體安全、完整地靠著她的感覺是那麼震撼,令她永遠都不想放開他。在這宛如地獄的一小時內,她不知他是生是死?那份痛苦令她幾欲心碎。她已失去瑞克,要是柏恩也出什麼事,她真不知該怎麼辦。

    「噓,」他低語。「我找到你了,不會有事的。」

    「瑞剋死了,」她抵著他的胸膛哽咽地說道。「杜雷蒙射死他,我親眼看到。」

    他輕撫她的秀髮。就他個人而言,他不覺得薛瑞克的死是什麼大損失,但,該死,他畢竟是婕安的手足。

    「我很遺憾。」他開始催她前進。「走吧,甜心,我們不能呆在這裡。』我們必須前進,?而且要快。」

    她跟著走,心思再度開始動作。「我們為何不能留在這兒等著他們出坑道來,再給他們一場突襲?」話才出口,她想起還有另一條坑道。「不,我們不知道他們會從哪一條坑道出來,對不對?」

    「我打賭是另一條,既然我們不知道它的出口在何處,那是最安全的選擇。他們將得摸索一陣子,但他們必須回到這裡以便追蹤我們的行跡。我們應該利用這段時間盡量拉遠他們和我們的距離。」

    「喬吉和其他人怎麼辦?」

    「派比說他們會躲起來,等杜雷蒙和柯提文離開後,再出發往尼果河。他們熟悉叢林,會平安無事的。」

    她再度沉默,節省一點氣力。柏恩幾乎是推著她往前跑。她不願去思考,因為如果她這麼做,她會去想瑞克,到時她定會當場軟弱地哭出來。以後會有時間讓她痛哭一場的——等他們安全了,等震撼褪去而哀慟再無法藏匿。現在她所須做的是盡快邁出每一步,不再像往常一樣瞻前顧後。

    當遭追殺的危險終於暫時解除時,柏恩令她慢下步伐並站到她身前。「我們現在可以放鬆一點了。」即使他未偵察到任何有人追蹤的跡象,他仍壓低聲音說話。「調整一下步伐,我們還有一段路要走。」

    很長的一段路,她想道。一千哩左右,或許加減個一、兩百哩,。這念頭很嚇人。他們走了那麼遠才到這裡,但回程將處於非常不同的情況——沒有物資的支援。柏恩不知打哪兒弄來一包補給晶,但裡面的東西不可能支持他們整趟回程。他們將必須獵食,但任何槍聲將引來柯、杜兩人。一個振奮人的念頭竄入她腦海:喬吉和其他人加起來的人數凌駕柯、杜兩人;他們可能制伏他們。她與柏恩或許根本不會遭受追殺,但他們無從得知,也不能冒這個險。昨夜入睡時她還想著自己從不曾如此快樂,而今震驚已令她麻木。她的手足在她面前遭人殺害,而她與柏恩正為了活命而逃。這樣的諷刺令她想大叫,但她也不敢這麼做。除了繼續走下去之外,她什麼也不能做,因為唯有活下去才能希望見到杜雷蒙受正義的制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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