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顏淨
「我走了。」
他依戀地貪看君印的面容,將每一分每一寸,一次次地印在心底。然後,轉身走得堅決,不敢回頭,怕再回眸,他會走不開。
「昕岑!」訝然昕岑的突然離去,君印陡地叫喚,而他卻沒有回頭。
而她,竟不敢去追,也沒有再喚一聲的勇氣,就這樣看著昕岑遠去。讓心跳得幾乎停擺,可她仍沒有主動走近他的氣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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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君印哭了又哭,想著白天的事,又抓不著心底真正的思緒。
她可以篤定地說,昕岑絕對會回來見她,他們之間,絕對會有美好的結局。那麼,她為什麼還哭?為什麼在他出現時,仍不敢走近他身畔……
她趴在被上低位著,忽地,暗夜亮起一盞光芒,方圓師太溫暖的身影就在其中。
「師太。」君印驚詫地坐起,意識到面上的淚痕,她急忙地擦去。
「皇上今天來過了,你怎麼在哭呢?應該高興才對。」師太溫和地看著君印淚濕的臉。
聽著師太的話,她停止了動作,一憶起白天裡昕岑決然的背影,眼眶又積滿了淚。
「我不知道。」君印搖著頭,搖落一地的無措。
「君印,你可曾想過什麼是相守一世?」師太歎了口氣,在君印身旁坐下來。
今早皇上在臨走前,數度想對她提起君印的事,卻仍未說出口。就步上戰場。她思慮再三,才決定來和君印談,唉!已過了近一個月,君印仍是沒變多少。
「不就是相愛相知,兩人永遠相守嗎?」難道並非如此?
「如果你真認同這些,那當然是,可你似乎並不認同啊——」師太愛憐地看著君印,君印則因她的話蒼白了臉,手足無措。
「我……」她提不出反駁的話,只能咬著下唇沉默。
「為師的並不是說你不對,只是你在想他的同時,是否想過堅定自己的心意。朝中大臣的反對,不會因著你的想法而改變。但和他相守一世,另一層的意思,就代表著你將成為一國之母,或許日後,你會生下將來的皇帝。
「從前因為你考慮到這些事,所以不敢放肆地愛皇上。現在的你卻因為愛著皇上,又不敢去思索這些事。君印,你不去想,心底卻仍沒有忘;如果不能克服這些事,你們如何相守相戀?」
想著師太的話,君印的臉再度蒼白了。難道就真如師太所言,她無法走近他的理由,仍是那些事?
「君印,我本來一直反對你和他在一起,所以才會將你留在庵中,答應先皇讓你出家。可是我每次看見你哭得像淚人兒似的,彷彿這世上,就只有一個皇上值得你在乎,而皇上也待你極好,我也不再反對了;正確的說,我是希望將你交付給皇上。」方圓師太感傷地說道。
「你自幼就不是個堅強的孩子,有什麼事你要不就躲得遠遠的,要不就壓抑在心底,讓我不得不多對你注意些,多疼惜你一些。可是為師的我……我的天命就要到了,你還是這個樣子,我實在放心不下。」話聲雖止了下,師太仍決定要將此事說出口。但看著君印呆然不敢置信的臉,她忽地有些後悔。
「本來為師是想等你天壽盡終後,和你一道走的。可這次施行的法術,已傷及元神,我不能再保住這凡胎肉身,時候到了,我也只好捨得。所以……」最後的語句,師太沒法說出,雖然神已無凡人的愛恨慾望,但仍是有情。尤其她和君印特別有緣,更是難捨。
聽著方圓師太的話,君印只覺腦中一陣暈眩,什麼都無法思考。自幼將她養大的師太,就要圓寂了!
「生老病死原就是人之常情。」師太溫笑著,試圖撫平君印的情緒。
「可您不是天神下凡嗎?難道也不能免死?」君印急切地問道,怎麼也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不管靈魂怎麼樣,這身體終究是凡胎肉體,既曾被生出,當然也會死去。」師太答得平和,死亡不是她所懼怕的,此時此刻她只放不下君印。
「不會的!」君印不敢置信地看著師太,驀地視線被淚水淹成了海。
「別哭了,哭不能幫你解決事情。」師太安祥地為君印拭去淚痕。
「君印,還有件事,我想你早已知曉了吧——所以我才常在早課時放你去睡,午後也不讓你勞動。」
君印搖著頭,全然不知師太在說些什麼。
「你肚子裡已經有兩個月的身孕,我想應該是皇上的吧!我沒料到你會那麼快懷孕,更沒想到經過那麼多事,孩子還能存活下來。」她從沒想到君印都已自盡身亡過了,她腹中的胎兒還能繼續存活。
「不會的,若真的有孩子,那麼我怎麼一點感覺也沒有。」君印下意識地撫著平坦如昔的小腹,怎麼也想像不出生命已在發芽。
「相信我,那個孩子應是下任帝王。」方圓師太篤定的眸光,讓君印不得不信。若真是有了兩個月,那就是在小廟中的那一夜……思及此,她失笑了,沒想到那個可怕的記憶,竟會讓她得到一個小小的生命。一瞬間,她分不出是該喜還是該愁。
「君印!」她的失神再度被師太的聲音喚回,只見師太的眸光是從未有過的嚴。
「你可以在皇上身後,躲著朝臣們一輩子,你可以只依靠著皇上的眷愛,過完這一生。可以永遠都不走近他身側,讓你和他遠遠相隔。可是孩子呢?他不是你,他不能如此。」師太柔和的話聲中伴著無比的堅定。
「你好好想想吧——皇上必然會從戰場上回來,因為這個孩子,你將有被迎入宮的一天,想不想得通,你都是非走不可了。只是我希望你走得好、走得穩。」方圓師太緩緩起身,流連在君印身上的目光,柔柔地帶著眷戀。
「師太,還會再見到你嗎?」君印抓著她的衣角,語中帶泣地問。
她隱隱覺得,今夜就是師太圓寂之日,若不是如此,師太沒道理一下子就把所有的事都向她交代,更用了平常不曾有過的嚴厲口吻。
「就算今生見不著又如何?來生再來生,若有緣自然會再相遇。」
「師太……」知道已是最後一面了,君印有好多好多話想說,卻都梗在喉中,化為一聲嗚咽。
「別說了,你想說的我都明白。只要有緣,我們總會相見的。」說著,她衣擺飄動如風,一晃眼就消失在君印眼前。
君印無言地向著師太消失的方向,再三拜了拜,算是報答她多年的養育之恩。
她知道,師太是真的走了。
沒多久,她就聽見庵中亂成一團,喪鐘亦莊嚴地被敲響,而師太……早已消失無蹤,瞬息前還在庵中的遺體,也如蒸散於空氣中般,再也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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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印抬頭看了看頂上的圓月,再以手輕撥水面。水中冉冉上升的霧氣,十分誘人地向她招著手。她向四周再三觀察後,又沉吟了一會兒,才輕解羅衫,緩緩步入水中。
感受到水裡適中的溫度,她不禁放鬆地輕吁口氣,在常坐的大石上,坐了下來。
師太的死訊及連日來的奔波,全都快得讓君印措手不及。
她聽了師太的話,拿出勇氣面對朝臣們。在張力恆的穿針引線下,她見了不少重要的大臣。也不知是師太保佑,或是因為其他的因素,最後他們竟都認可她的存在。甚至張伯伯還和數位高官數度商量後,主動將她的待罪之身平反,說她當年仍然幼小,且長住宮中,對於此事應是全然無關的。一切底定後,現下就只等著昕岑由邊界回來,讓他倆完婚。
那之後,早已習慣為待罪之身的君印,再度有人隨身保護伺候著。
雖不曾限制她的行動,但也無法像以往一般自由。這些太過突然的轉變,讓她一直無法好好的思考,這樣真的好嗎?
她並非不愛昕岑,也不是不想和他廝守,從前困擾她的那些問題,現今也都消失了,但心底的迷惑卻一直沒有淡去。現在的她真的可以站在昕岑身後,就這樣和他相守一生一世嗎?
那原本栓著她,讓她只能壓抑自己的問題,全都消失後,不知為什麼她非但沒有應有的放鬆平靜,反而覺得無盡空虛。對於昕岑和她的事,也越加迷惘。
「這樣真的好嗎……真的……」不自覺中,她喃喃道了出聲。
手指則輕點水面,看著那一圈圈往外泛開的漣漪,似如她的煩惱般,又更加擴大了。
「唉——」她輕歎口氣,煩亂地輕拍水面,將漣漪都打散了。
忽地腹中傳來一陣未曾有過的震動。君印先是一愣!才低頭看著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不可思議地看到有一小處不平整的凸起。她呆呆地撫著那處,那感覺與其說是驚詫,不如說是欣喜。
她都忘了她的腹中還有一個小小的他,都忘了她的腹中正孕育著一個小生命……而還沒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