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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文 / 顏淨

    「你留在這裡,只是給她壓力,讓你難過而已。」銘徽這次卻不畏懼他,反而一言勸道。

    「明天,明天我問了她就走。」昕岑重新倒回草地上,令人意外地合作。

    明天,就是他和君印的約定之日,能帶回她是最好,若不行……他亦不會再強迫她。

    第八章

    次日清晨,他們再度相遇在那座長廊上,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遠遠相望著,時空彷彿就停止在這一刻。「我聽說明王爺來了。」君印微笑地開口說道,太過平和的神色,使人看不出來,她正處於手足無措的狀態。

    「他來接我回去。」昕岑依然站在遠處,細細地品味君印的氣息。

    他不敢走近,亦不敢靠得太近,害怕他的出現,對君印而言就是一種壓力。

    「!」君印卻再無語,只能無助地任難堪的沉默滑入他們之間。沉默了半刻鐘後,君印才深吸了口氣,緩緩牽動嘴角,說出話來。

    「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麼願意將壽命分給我?明知成功的機率只有一成,為什麼你仍願意試?你不曾後悔嗎?尚且年輕的你,二十年後,仍算是英年早逝啊……」君印逐漸激動,身子也在無意間傾向前去。

    「與其在沒有你的世界中長壽,不如捨去自身壽命。」昕岑答得堅定,對於此事,他從未後悔過。

    知道他不曾有悔,君印忽地軟下身子,愁然地倚柱而站。如果他曾後悔過,或許她就可以下定決心同他別離,但……

    「這三天裡我想了很多……」她細細的聲音,在長廊上迴盪著,柔細的語調中,似有了另一種決心。「從我們最初的相識、皇宮中的再遇、在小廟裡的那天、你說過的話、你在大殿中逼我殺你的那刻,還有我聽到你為了我,捨去自身壽命的事,想著想著,我不得不承認一件事,我一直是愛你的,只是我沒有勇氣去坦誠,亦沒有接納的堅強。然後我哭了,敞開心扉地哭了一夜。」

    開口的同時,她閉起雙眼,昕岑原以為她會哭泣,沒想到再睜開的眸子,卻是無比的堅定,似乎下定某種決心。

    「你仍不打算和我回宮嗎?」昕岑皺起眉心,不能理解她究竟想說什麼。

    「我想起師太說過的話,這已是來生,我要怎麼樣都可以。我想怎麼做,生命都只有二十年。」她沒理會昕岑的詢問,細聲地述說下去。

    「所以我想,我們能不能重新開始,重新相遇,重新互相愛戀。過往的一切,就當作沒有發生過。」

    說出口後,君印的心一陣狠狠的疼痛,彷彿她所有的愛戀,終於從壓抑中被釋放出。可她仍是笑著,似是不想讓昕岑發現她正忍受似無盡頭的痛楚。昕岑訝然地瞪視著她,她居然想將一切淡忘,竟和銘徽說的一樣。

    「我們的過去,真的只有錯誤,沒有美好嗎?」

    「如果我們之間,就停止在最初的相會,那麼我今生都會記得你,記得那瞬間的心旌意動。」

    昕岑靜默了,這番話銘徽對他說過,而今君印又再度要求他,他真該接受嗎?二十年雖然不短,但若君印一直不接納他,那麼有這二十年和那這二十年,又有什麼差別?

    「給我一個期限好嗎?二十年雖然不短,但也並不長啊!」最後,他同意君印的提議,但仍要君印給他一個期限。

    「到明年秋天好嗎?回到我們初識的那個季節,就當作我們不曾相識過,你偶然出現在庵中,我巧遇上你。然後,我對你有了不尋常的心動,最後在師太的同意下,嫁給你為妃妾。」她柔情似水地笑著,編織起未來的美景。如果他們能這樣相知相識,或許就不會有今日的痛楚了。

    看著君印漾開笑顏,昕岑先是怔了怔。在宮中時,君印從未對他展露的柔美,竟在此時綻放。

    「我能來看你嗎?就算不是秋天,我也能來看你嗎?」他不安地問,難道在入秋前,他就只能苦苦相思,不能來見她。

    君印沒有回答,只是點頭微笑。她期待與他的相遇。

    「君印,或許你真能當作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可是對我而言,不管有多痛苦,那些都是我們之間的回憶,如果沒有那些事,也許就不會有日後的相依。」昕岑一個箭步向前,有些激動地說道。

    「我等你。」她沒回答他的話,只是凝視著他的身形,心口漫開的疼,似乎就是她對他的依戀。

    「這個給你。」昕岑從懷中再度拿出那柄匕首,可神情卻沒了從前的戾氣。他小心地將匕首放在身前的地板上,落地前猶緊握了一會兒,似想將什麼印入其中一般,久久之後才放手。

    「不是再要你有一天拿它來殺我,只是一個信物,我會永遠愛你的信物……」

    君印沒有再張口出聲,看似垂下闔起的眼,實是瞬也不瞬地看著匕首,呆然而出神。

    直到昕岑轉身走遠了,空氣中再也沒有他的氣息了,她才慢然地靠近匕首。愛憐地將它抱在胸前,自嘲地笑道:「這可不行,他才剛走而已,你怎麼就開始思念他了。」

    說著,淚又由面頰上滑下,在放開心後,她才發現她原來愛他那麼的多。

    ※※※※※

    好不容易挨過了冬天,年節的到來,亦為定國庵的清靜,帶來了另一種氣氛。

    昕岑走了之後,君印再度回復從前的生活。每日隨著五更鐘甦醒,隨著師太師姊們誦經、灑掃。

    可每到午後,師太總會讓她一人獨自靜默,任她自己胡思亂想。就像今天一般,眾人皆聚在正殿中誦經,只有她一人悄悄坐在溫泉旁。

    她輕手輕腳地褪下衣物後,輕輕吁了聲,滑入水中。

    小時候她就發現山中有這座溫泉,亦奇怪為何不曾有人到此,這兒明明離山路並不遠。但曾到過這兒的,似乎只有她和……昕岑。不知為何,自他離去後,君印忽然發現她想念他。

    看著映在水面上的面容,她輕聲將想對昕岑說的話,一句句地說了出口。「你好嗎?我不好。因為人想念你,所以我不好。」

    她低著頭,看著水面的漣漪,深深地被孤獨包圍。她好想他,說過今生只愛她的昕岑,卻不曾再出現於庵中。可數數日子,自入冬至今,他離開才不到一個月,而她卻覺得似有一年那麼久。

    「我也不好,因為太想你,卻又無法來見你,所以我不好。」從她身後響起的聲音,帶著藏不住的愉悅笑意,可笑意的背後,卻異常地滿是悲愁。

    盼了、望了、想了、又念了,那麼久的情感,終於開花結果,終於得到君印真心的此時,他卻不得不面臨另一場仗。

    「你……」君印急忙回過身去,又驚又喜的情緒,使她拼湊不出完整的話。

    「我們好像就是在這裡相遇的。」他帶著笑意的面龐,沒了往時的戾氣。

    為了她,昕岑開始收斂性子,不過短短敷十日,改變之大,連他自己都訝異。

    「你要去哪裡嗎?」君印瞥見他身上的鏜甲後,不安地詢問。

    「北方邊境有亂事,接連派了數名將領都敗下陣來,我打算親自上戰場。士兵就在山腳下等著,我不見你一面,沒法放心地去。」他說得乾淨,變得黯然的眸子,不經意地洩漏了他的迷亂。

    就是這場亂事,使他無法來看君印,現在邊境情況又十分危急,他也不敢保證自己能否活著回來,心裡唯一放不下的牽掛,只有她一個。

    「你會回來吧?」君印察覺了他的不定,急切地問。

    昕岑沒有點頭亦沒有搖頭。

    隔了良久,他才帶笑地抬頭,試圖讓君印安心。

    「會的,師太不是說我們還有二十年可活嗎?活不到二十年,我是絕對不會死去的。」

    「是嗎?」她不信他的話,黑眸仍是閃爍著不安。

    「在我打算把命給你的那刻,我一直想著一句話,『生相守死相隨』,這才是人間至美的情愛,我一定會活著回來,和你相守的。」就是這六個字,讓他愛得義無反顧。

    「我還不知道我能愛你多少,我又愛你多少,但是我知道一件事,我也想和你相守,我會在庵中等你。」沉吟了片刻,君印閉起雙瞳,輕聲道出她一直不肯承認的事。

    君印本想躍出水面,緊緊地擁著昕岑,給他一份保證,亦讓自己安心。可不知為什麼,她遲遲無法行動,數度掙扎後,她放棄地低垂下頭,一股悵然若失的苦澀漫了開來。

    昕岑先是愣了下,才淡淡一笑。他是明白人,看著君印的舉動,他知道君印於他,仍有距離,雖已不似相別當日的遠,卻也不是伸手可及的範圍。她是多愛他一些,可仍不足以和他相守。

    他閉上眼,輕歎一聲。開始埋怨自己為何要看得那麼清楚,就這麼相信了君印的話,帶著希望到戰場上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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