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言子
一種被侵犯的恐懼感深刻地盤據著她的整個身體、靈魂,甚至超越了這具被侵犯的身軀所能感受的。
她瞠大雙眸,兩眼遙遠而無神地對著那個蒙面人。視線裡,一切的影像似乎逐漸變得黯淡模糊了。由暗沉的底色慢慢褪成灰晡滿A再慢慢褪成更不清晰的慘白,最後,就真的什麼也辨不出了,只剩星星點點般的光暈……
大概是受不了虹神女直挺挺瞪著人時的目光吧,蒙面人揚起自己還沾著濕土味兒的一隻手,低下去捂在她的雙眸上,遮蓋住她眼前唯一僅存的一絲絲光亮。
救我,誰來救我?來救我……
「哦!哦!哦——嗚!」
樹林那頭傳來一陣急哮的野獸叫聲,這顯然驚動了蒙面人的偷襲行動,他揚起頭,朝喧囂的方向望去,一瞬間便做下了決定。
他用力地甩開虹神女,躍起身,往相反的方向飛奔離去。
沒多久時間,獸叫的吼聲便越來越接近虹神女受困的中心地。
「虹神女!虹神女!虹神女——」
是做夢吧?虹神女覺得自己不僅染了幻象,現在更好像是得了幻聽的症狀。可是,她的夢裡怎麼可以出現搶王撒麻呢?!
夢中,她聽見了他的叫聲。他在喊,一聲聲費盡氣力地召喚著她。
虹神女用僅剩的力氣拚命搖著頭,想這樣搖散掉撒麻殘留在她腦海中的影像以及喊聲。
可是,不管再如何努力地搖,那德旋的叫喊聲卻怎麼也消散不開,反而還以更清晰、嘹亮的方式呈現在她身畔。
「虹神女——」
「哦——嗚!嗚!」
這下可好,她或許真是陷入顛狂的狀態中了。此刻,她耳邊除了撒麻靠近的叫聲,還添上一群獸哮的吼聲,這難說不是瘋了?
「虹神女!」是撒麻焦急又擔心的聲音迴繞在她耳畔邊緣。「該死!你受傷了嗎?你……你對本王說句話啊!」撒麻這已是第二次領受到害怕失去的惶恐了,害怕自己將會永遠地失去她。
話說進到?房後,一瞧見小婢女早被虹神女的失去蹤影驚嚇地哭得要死不活時,撒麻的心底便隱隱然掀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他隨即放出了養在宮中的鉤尾銀狐,逐次搜遍了整座後苑之後,又一路追循到這山後的野林中,銀狐才總算靈敏地聞到了一些不尋常的氣氛。
在發現虹神女落單的身影之前,撒麻曾瞥見一抹朦朧的影子從林間迅速地掩沒,本想加速腳程追緝的,但因為更擔心虹神女的安危,於是他只得先暫時隱忍住想殺人的慾念,選擇先好好看護著她。
虹神女覺得身子被人凌空抱起,她睜開眼,看見的仍是那片灰晡漸暈。想說話,卻開不了口。
塞在嘴裡的布團被人拿了出來。
「虹神女?」又聽到撒麻的聲音了,這次,伴隨而來的還有溫暖的呼吸,以及他身上獨有的男人氣味。
虹神女遂闔上眼簾,不願奢望能再看或再聽了。
這古怪離奇的夢境哪!
怎麼到了最終,仍舊是他呢?
唉,怎麼還是他?還是他啊……
???
接連著兩天兩夜,?房裡總是燈火通明地亮著。
炯炯的火燭,將廂房內的景物映照得恍如飄浮在空氣中似的,令人怎麼看也好不真切。
「別怕,沒人敢再欺侮你的。」搶王撒麻半跪在床榻邊,不敢太靠近虹神女,但又放不下心,所以就一直這般沒日沒夜地守在她身畔看顧著。
眼光一瞬也不眨地瞅著她。
虹神女蜷縮在床的最裡處,整個人蜷成一朵含苞蕊芯的狀態。
不言語,不哭笑,不再有任何關於情緒的表達。
從那夜回來,昏睡一覺清醒時,當明白了在後山樹林裡所發生的一切事情,全都是真實的以後,她便就這樣怔怔地陷在無人能夠進入的恍惚之中。
「你放心,本王一定會親手擒到那個膽敢侮辱你的罪魁禍首,真恨不得能立刻就要了他的狗命!」
撒麻語氣中的怨恨,任誰都能聽得懂。他望著虹神女那消瘦、慘白的臉面,埋在胸腔內欲發的狂火,簡直就快被逼得噴燒而出了。
真的,他是愛著她的。
為了這才剛萌發的愛,他願意忍耐、願意靜守,願意在她無助絕望的時刻,仍然緊緊地跟隨著。
直到,她也同樣願意來愛。
蜷曲的虹神女雙手摀住耳朵,把頭埋藏進膝蓋裡,黑髮混亂地散曳在胸前和背後。
啊?那不是夢,是真的,是現實裡發生過了的。
虹神女啊,虹神女,原來——你竟也跟常人沒有兩樣!
會驚慌、會恐懼、會生氣、會憤恨。
你難道真以為自己可以擁有這些平凡人的感覺嗎?
若你放棄成為神女,但又不能夠當一個徹底的普通人,那可不真成了人們口中,半人半妖的怪物了嗎?!
怪物?呵!呵……
「呵!呵!呵呵呵……」這狂笑的聲音,不是從心底,而是由虹神女自己口中擴散開來的。
「虹神女,」撒麻顧不得那麼多了,旋即跨上床榻,撲至虹神女身畔,雙手護住她因狂笑而顫抖不止的肩膀。「虹神女?」
虹神女慢慢抬起臉,眼神深邃縹緲,像靜止了一樣。她說:
「或許,他們都沒說錯呢,指不准,我還真是個妖女呃。這是天在懲罰我吧?!懲罰我身作妖女,卻不懂害人……」
撒麻一把攬過虹神女,將她密密地藏在自己的胸膛裡。
就算是懲罰,也總有他陪著一起去受的。
這考驗,不僅僅是對於他,也包括在他所給付的愛裡面。那愛情,需萌芽,需生根,需長成。
???
是夜。
天際間無月無星,連一絲光影也沒有。
自從虹神女開始了進食和睡眠之後,壓在撒麻心坎上的大石頭也終於能夠落下來了。
這幾日,他撤下原本鎮守在?房外的衛士,希望能以此向虹神女證明他最誠懇的善意。
等了那麼許久,總算讓虹神女等到這一天。
她輕輕躡足行走,小心地繞過迴廊,怕稍有雜聲便驚醒了睡夢中的眾人。這次的逃脫,是千萬不能再出任何錯誤了。
樹林裡的遇襲事件,終於教會虹神女深刻體認到一件事情。那就是,天地自有它一套求生存的準則,任憑是誰也不該肆意破誡的。
若她原該屬於哪處,那就歸回至哪處吧!只有在自己本該存在的所在,方能獲得心靈上真正的平靜。
她需要的是平靜。平靜,才是神女生存的唯一準則啊!
想通了最關鍵的這個道理,虹神女就不再猶豫了,她開始著手計劃這第二次的逃離行動。
雖然她擅泳技,但沿著汪洋一路游回「女兒虹」去的話,體力的耗支恐將難以估算,更別提是她現今的身體狀態虛弱,哪還有剩餘的力氣呀?
從被擄至此後,虹神女約莫也瞭解了古白族是位在大寧邊境的一個沙地族群。百姓驍勇善戰,個性強悍不屈,平常時候,以在長城北顛的沙地中神秘出沒的行徑,最為世人所懼。
換言之,選擇陸路對於她的威脅性以及失敗率都會相對地提高。
唯今之計,虹神女決定沿著水窪地往西行,這樣,一來可免去遭古白族衛士搜尋的危險性,再則也能方便乘機求援。
這計劃,也得等她出了古白族皇苑才能再繼續執行了。
虹神女此刻已攀過一墩矮牆,跨坐在牆墩頂,正準備縱身往下方的草叢裡跳躍的時候,隱隱中,卻忽然覺得四周好像多了幾雙銳利的眼睛。
「嗚——」一聲細細的低嗚劃入耳際,那聲音的來源約莫是打草叢間發出的。
虹神女向下一瞧,呃,居然是四隻鉤尾的銀狐。只見這四隻銀狐目露炯光,全都朝著虹神女所在的位置真直撲真誠地盯著。
想她在這古白族裡好一段時間了,也沒聽聞過誰豢養狐狸?再說,這四隻銀狐眸光熒亮,毛色潤澤,一看便能夠猜出定是上好人家專養的。這古白族內最上好的人家嘛,她用眉毛想也猜得出是誰。
「嗚——嗚——」鉤尾銀狐的低嗚顯示著它們的好奇和試探。
虹神女將食指點在自己的唇畔上,低聲地暗示道:「噓!小聲兒,最好是安靜。」
「嗚……嗚……」
唉,好吧,既然口說無用,那也就不能怪她臨離開前,還又動用靈力了。沒錯,當日是曾起誓不再輕啟靈力,但那是針對平凡人而言,至於其他具有靈性的動物們,可就不在她的誓言範圍裡了。
轉瞬之間,只見虹神女雙臂微揚,十指輕盈地滑向狐群,眼瞳底渙發著深深淺淺的紫光。她望著它們,一如指引方向的神機智者。
銀狐啊,銀狐,你們若是真有靈性,就請聽令於我吧!
聽令我,聽令我,聽令我……回到你們歸屬的地方去啊!
「嗚!嗚!嗚!」好似在回應她發出的靈力似的,四隻銀狐忽然變得像乖順的孩子一般,輕輕地和虹神女低鳴幾聲,又圍在牆墩邊轉了幾圈之後,便依依不捨地朝皇苑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