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亞果
我們僅能懷著戒慎恐懼的心仔細聆聽聖意,再小心翼翼地回答。
可惱的是不管回去有多用功,臨場的時候常常因為恐懼而導致腦中一片空白,加上學姐不時會提出我們未曾接觸過的情況題,常常把我們電得「淒慘落魄」,然後她們再以凶狠惡毒的眼神兼之口吻,毫不留情地貶低指責我們的人格、過往的努力、墮落的學習和生活,及對國家幼苗的輕忽怠慢,乃至對全世界的危害之甚,使得我們早上的「邂逅」總是灰頭土臉地不歡而散,才開始一天忙碌的工作。
「核桃,姐姐來了。」我抱起超級可愛的小女娃,撫平內心的傷痛。
核桃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孩子。
一般剛出生的新生兒都是紅紅皺皺像個小老頭或怪猴子,不然就是黑黑黃黃、頭殼因生產而過度拉長變狀的異形,可是核桃的皮膚白裡透紅、頭形圓滾、長相美麗、烏黑的頭髮微卷,比洋娃娃還漂亮。因為我第一天照顧她的時候,她哭得很淒慘,大大的眼睛都哭腫了,所以我叫她核桃。
「學妹,不要一直抱嬰兒,她會養成依賴心。」
「喔。」我把核桃放下,才一轉身,就聽到學姐說:「這個娃娃好可愛。」
一回頭,學姐手中抱的不正是我的核桃?還好幾個學姐輪流抱,哇咧差一個字就不是純潔!誰叫我人在屋簷下呢?
我只好認命地去幫寶寶們量體溫、擦扁ㄅ一ㄢ、換尿布、餵奶、幫照光的寶寶翻身,這就是我們一天的工作,還要寫護理紀錄。除了早上恐怖的邂逅外,在嬰兒室的日子可說十分制式化。
其中我最喜歡的就是餵奶的時光,我們可以把寶寶抱到餵奶室餵奶,家屬和餵母乳的媽媽也會來此餵奶,有些是第一次當爸爸,看他們慌亂笨拙地餵著牛奶的模樣很好笑。
喂完奶之後,要幫嬰兒拍背讓他排氣。
「你會不會拍得太大力?」一個爸爸擔心地問,他說寶寶這麼小,彷彿一用力就要碎了,他連抱著都是誠惶誠恐。
「我是利用空壓震動幫他排氣,聲音聽起來很大聲,其實並不是很用力,幫助寶寶打嗝他才不會脹氣。」我弓起手掌示範給他看。
來到這個充滿小天使的環境,人也會變得比較溫柔,但是小天使變成小惡魔的時候也很可怕,尤其是他們還會有群哭反應,就像貓狗大戰,此起彼落,頗讓聞者心驚。
很快的,第四個禮拜來臨,轉眼我們又即將離開這個恐怖邂逅之處,掰掰了學姐們,我韃韃的馬蹄是個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想到要離開這裡,除了解脫之外還有一分不捨,一種對某人的牽掛縈繞在心底,若有似無地彷彿在提醒我一種未知的情愫正在醞釀。
也許我真的喜歡他吧?
不知道為什麼,情感的產生有時就在電光石火的一瞬間,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只知道是一種思念,這思念的徵候有許多型態,說不儘是億著分明下筆難。
我本想找傑克說說心事,盼身為異性的他能為我釋疑解惑,可不知他怎竟也消失無蹤,下落不明瞭好一段日子。
網路是這樣的,你們的距離短到可以分享彼此間不為人知的秘密,可是一旦他不見了,你怎麼也找不到他,而我由於實習忙碌,幾乎累得沒有心思上網,所以也並不怎麼放在心上。
這天,我在醫院餐廳吃早餐,遇見同班不同梯次的同學。
「小星星,你在開刀房是不是在骨科?」
「是啊!」
「我現在也在骨科耶,有一個醫師問起你喔!」
「是嗎?誰啊?」我的心陡跳了一下。
「很帥的醫師。」
「是朱醫師嗎?」我裝作不在乎地問。
「不,是林醫師。」
「林醫師啊?他說我什麼?」唉,女孩子就是這樣,ㄍ一ㄥ什麼呢?明明想知道他說什麼想得要命,還要裝作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真是折磨人。
「他問你怎麼沒有去上班?」同學說。他不是知道我們只待四個禮拜就走?同學突然笑得有點暖昧,還用手肘撞我:「他還說你很可愛。」
「真、真的?」林七央說我可愛?怎麼可能?
「你說,你們是什麼關係?還不連連招來。」
「哪有什麼關係。」我敷衍地回答,心裡實在很想追問他還有沒有說什麼?可是要命的不好意思教我問不出口。
接下來一整天,我都有點心不在焉。
喜歡一個人,感覺很奇妙,想起來胸口甜甜的、又有點澀澀的,很想、很想見他,可是又沒勇氣跑去看他。我知道他不會喜歡我的,他一定把我當成小孩子,而且學校根本不會容許學生去喜歡醫師,但是我只是將他擺在心裡,偷偷喜歡總行吧?
是誰說,暗戀是最痛苦的?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注定是沒有結果的?
如果、如果,在我離開以前,我沒有再見到你,你不曾回過頭來看我一眼,那麼也許,這樣一時的心動,遲早也會消失在時間的洪流之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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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天,下班之後我們終於要離開這家醫院了。
這是我們學校的實習場所中名氣最高、規模最大的一家教學醫院,也是我實習之中待得最久的地方,足足有四個月。
接下來我就要到精神療養院實習精神科了。
下班後我和麻美相偕走到一樓,等著坐專車回去。
「小星星,我去一下洗手間。」麻美匆匆忙忙地說。
「快一點喔,車子要開了。」專車已經等在門前。
「我了啦!」她一邊說一邊跑。
我站在門外等她,一邊留意車子的動向。
一大片的玻璃牆隔開我和醫院內部,透過夕陽的餘暉,玻璃牆內朦朦朧朧幾乎看不清楚,直到麻美跑出來時自動門打開,我不經意瞥一眼裡面。
在這一瞬間卻讓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回過頭來,往我的方向看過來,這樣的一瞬間,時間彷彿靜止了,世界只剩下我和他,我待在原地無法動彈半分,直到麻美將我搖醒。
「小星星、小星星,你看到林醫師了嗎?」
麻美很興奮地叫嚷,將我渙散的神智拉回來,我才注意到他已經離去。
我們上了車,坐在位子上,麻美還依然沉浸在方纔的驚鴻一瞥之中。
「小星星,林醫師真的很帥對不對?怎麼會有人帥到這樣沒天理?他帥也就算了,還是個有名的主治醫師,聽說他是哈佛畢業的博士耶!怎麼這麼優秀?而且他都穿名牌,家裡一定很有錢!有錢又帥能力超強……喔……我不行了……小星星,不知道他剛剛是不是在看我?」
「看你大頭啦!」我沒什麼好氣地。
「我好欣賞他喔,怎麼辦?只可惜我們身份相差太遠,如果說他是天,我就是地,他是雲,我就是泥……唉……」麻美自怨自歎,還唱起歌來:「別人的性命,是框金又包銀,阮的性命不值錢……」
「別唱了,我聽了好心煩。」
「小星星,你心情不好啊?」
「我好累,我要睡覺別吵我。」
我閉上眼,回想起剛剛那一幕。
他的身材挺拔、面容英俊,他走路的樣子、修長的腿十分好看,清爽漂亮的頭髮線條和略長而恰好拂過衣領的輕柔髮稍都很吸引人,這些我不是早就已經知道了嗎?可是為什麼剛剛的回眸一眼會令我如此心悸而感到不能自己?
明明是看不見他眼裡的神情,明明距離是如此遙遠,可是為什麼我卻能感覺到他似乎有話想要對我說?為何我的心跳如此之快,到現在依然無法平息?
這時候我好遺憾就這麼離開那裡,如果有機會再和他說說話,如果能夠再看一眼他狹長深秀的眼、似笑非笑的唇角、那暖昧不明的姿態……
閉上的眼前卻不斷浮現他的模樣。
這一眼,想要教我永遠不能忘掉的他好狡猾。
這一眼,教我原本似是而非、浮動不安的心終於有了落腳之處。
這一眼,怕是要教我日後過盡千帆皆不是了……
第八章
剛來到精神療養院的人會覺得滿可怕的,單調老舊的灰白石牆建築、鐵門深鎖的病房、和病房隔起來的封閉護理站,在在都顯示出這是一個不尋常且具有危險性的地方。
書上曾經強調過,精神病人並不是病,他們只是行為有些異常、對壓力的耐受性較一般人低,以及情緒的表達比較激烈,缺乏自我控制的能力。
而且精神病人大都有退化的症狀,傾向原欲的追求。原欲是指人的本能慾望,包括吃飽穿暖,還有性。所以,在精神療養院工作的人,便不得不防範病人突發的攻擊行為。
但是排除潛在的危險性外,在精神病房實習可說是最輕鬆的一站,我們一個人只須照顧一個病人,陪他談話做成紀錄,還有特定時間到大廳一起和病人唱歌跳舞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