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亞果
第七章
開刀房第二個禮拜,除了校長依然喜歡考考我,葉珣學姐偶爾還會電電我以外,其餘的日子堪稱順利。
林七央不再刁難我,可是見了我顯得冷冷淡淡的,很有距離感。
我也不會主動與之攀談,可是心裡頭總覺得有點不是滋味,那是一種在某一天曾跟對方分享了某一種程度的秘密,然而事後對方卻一副船過水無痕的姿態,任何一個人也沒有辦法坦然接受吧?
可是對方既不表態,你能說什麼?
偶爾我跟青蛙提起他,青蛙問我會不會是喜歡上他了?
「怎麼可能?我只當他是朋友。」
「之前你很恨他,人家說恨跟愛是同樣強烈的情感,這表示你有相當的程度在注意他的一舉一動,如今你心裡已經不再仇視他,可是你的眼睛卻已經習慣去注意他,這樣的感覺要轉換成愛的感覺並不難。」
我想起青蛙講的話,才發覺真的!
我的眼睛總是不由自主地在注意他,不管我願不願意,在人群中我總是第一眼就看到他,等我發覺時,我已經注意他太深太久了。
這就是愛嗎?我並不覺得。
然後在第三個禮拜,其中有一天輪到我實習oncall。
oncall的意思就是當天我不能下班,必須留下來值班到隔天早上白班的人上班為止。如果沒有刀開就可以偷偷睡覺,如果有刀開就要幫忙,無論如何,第二天可以獲得一天的休假。
前幾個同學輪值時,都是一覺到天亮,我也希望是這樣,因為on
call時,並不限定是哪一科的刀,反正只要有刀就要上,而我只待過骨科,別房的器械都不太熟,要是上刀時出差錯真不知道怎麼辦。
我跟麻美一起輪值,過了午夜,開刀房一片靜悄悄的。
「小星星,你有沒有聽過醫院的鬼故事?」
「沒有。」
「那你要不要聽這個醫院發生的鬼故事?」
「不會很想。」
「可是我快睡著了,讓我來說一個鬼故事振奮精神好不好?」
只要撐到三點,差不多就可以睡了吧?,於是我說好吧。
「有一天學姐上大夜班,突然接到一通電話。」
「嗯。」
「電話裡傳來一個很陰森的聲音……你知道他說什麼?」
「不知道。」我又不是接電話的人,怎麼會知道?
「他說:把頭還給我!」麻美裝出陰颼颼的聲音,配合著冰冷的儀器、靜寂的空間,還有不用錢的空調,真的有一點恐怖。
「然後呢?」
「學姐嚇一跳,趕快將電話掛掉,可是電話又響起來。」
「又是說把頭還給我?」
「是啊!學姐以為是惡作劇,就很生氣跟他說再鬧就要報警處理。可是一整個晚上,電話就很固執的響,一直說同樣的內容,而且還是內線。所以學姐就請機房查,究竟是哪個病人在搞鬼?」
「結果是哪裡打的?」
「是從地下二樓打出來的。」
「地下二樓?」我的臉色稍微變了一下。「那不是——」
「沒錯!」麻美點點頭。「就是從停屍間打出來的。」
「停屍間有誰會打啊?」
「學姐知道以後,感到很害怕,就跟值班醫師說,值班醫師於是決定去地下二樓查看一下。」
「結果查到什麼?」
「那值班醫師到了停屍間,發現增加一床新的屍體,是在前一晚發生車禍死亡送來的。他正打算掀開白布看清楚,結果卻發覺腳邊似乎有什麼……圓圓的一顆……」
「該不會是一顆頭吧——啊!啊!啊!」
「啊啊啊!」
我突然尖叫是因為肩膀突然多了一隻手,而麻美尖叫則是因為我尖叫。
「見鬼了你們?」
是師哥醫師!
「朱醫師,晚、晚安。」
「晚安啊,小學妹。」
「你怎麼來了?難道要開刀?」
「嗯!是個小刀,拔鋼釘而已,可是林醫師明天的刀太多,所以這case安排在夜裡先開。」
「林醫師?」我和麻美面面相覷。
朱醫師走開後,麻美很高興地說:「我要當刷手、我要當刷手!」
「你高興就好。」
自從在醫院門口一別,林七央在麻美心中的份量陡生好幾丈,根本成為她心中的超級偶像。
正準備去骨科開刀房時,迎面突然走來一個醫師、一個護士。
「咦?同學!你來的正好,快準備去刷手,我們有一個刀要開。」
「喔。」麻美很沮喪的應著,因為來的正是她那房的醫師和學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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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進骨科開刀房,看見林七央和朱醫師。
「學妹,你要刷手嗎?」朱醫師問我。
「好。」不然叫誰刷?更是廢話。
「等一下。」林七央突然說。「朱醫師你當刷手,讓她當流動。」
朱醫師只好走出去刷手。
「孟曉星,你負責放音樂就好,這個工作也很重要。」
「喔。」我呆呆地應他,這時的林七央看起來很溫柔。
我早承認他長得好看,只是個性不好,像這樣的男子如果溫柔起來簡直是一種犯罪行為,會要人命的。
朱醫師進來後手術立刻開始進行,我很盡責地調著收音機頻道,正好在放一首英文老歌:Idon'twanttosleepalone……
「我不喜歡一個人睡,留下來陪我,別走開。
再陪我聊聊吧,真想多瞭解你一點;
我伸手觸摸你,所有的煩惱憂愁都將拋在腦後。
我用我的方式愛你,我吻著你、你也吻著我……
跟我結婚,讓我和你一起生活,相愛是件美好的事。
正如同有個男子在歌中唱著:陪我度過漫漫長夜吧!
當你以為沒有人在乎你時,孤獨將使你頹靡不振,
那時請靠著我,我也會依靠你,我倆將會攜手共度。
我不喜歡一個人睡,想到有人如此,真是可悲;
不!我不喜歡一個人睡,沒有人喜歡這樣,你呢?」
這首英文老歌我以前聽過很多次,所以知道它是什麼意思,可是沒有一次這麼有感覺,像要直指心裡。或許是這樣一個特別的夜晚,或許是如此靜謐的氣氛,或許是有一個特別的人。
第二天我休息一天沒有上班,也錯過再一次見林七央的機會,想要再見到他,必須等下個禮拜,而那也是我在開刀房最後一個禮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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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個禮拜我依然沒有見到林七央,他彷彿自地球上憑空蒸發了一樣。
當然我瞭解一個人是不會無緣無故失蹤的,可是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實習護士,又有誰會告訴我那個大大主治醫師的行蹤呢?
而我此刻的心境已經不可和剛進手術室時同日而語。人的心真的很奇怪,明明很討厭的一個人,他並沒有什麼改變,自己卻怎麼會變得一點都不討厭他?甚至還期盼能夠與他見面?
離開手術房的那一天,葉珣和文宜學姐對我都算不錯,校長和帥哥醫師也跟平時沒什麼兩樣;實習的學生來來去去,就像候鳥般短暫地停留在屬於他們的土地上,等到這一批走後,下一批又來報到,這麼多的人,他們記得的有幾人?
而林七央呢?他可會記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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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醫院最後實習的一站是嬰兒房,等這一站實習完就要離開這個醫院換到下個醫院了。
嬰兒房是一個封閉的空間,那裡的學姐比開刀房的何止恐怖萬分,你看現在我們十個人聚集在更衣室,有兩個同學抱著肚子蹲在地上,不是吃壞肚子或是大姑媽報到,只是緊張性胃痛。
「小星星,我肚子好痛,好像快要吐了。」鳥兒說。
「我不行了,我要去上個廁所。」小潘潘話一說完就以跑百米的速度衝進廁所裡去解放她的緊張。
為了什麼這麼緊張?
大哉間!
因為嬰兒室的學姐規定每日上班前十分鐘要與我們meetineg。
這個meeting我們姑且稱之為「史蒂芬金之十分恐怖邂逅」,十分指的是最漫長的十分鐘。
有多恐怖?
史蒂芬金大師在接受訪問時,曾經把恐怖分成三個等級,由低至高分別是噁心、驚嚇和恐懼。
低層次的噁心想吐已經在更衣室體驗過了,現在學姐一字排開和我們面對面,其冰冷媲美南極千年寒冰層的眼光和面孔也早就把我們驚嚇得全身起雞皮疙瘩,而真正的恐懼即將開始。
「胎血循環的流程?」
「保溫箱嬰兒的護理?」
「黃疸值多少是異常?照光要注意什麼?」
「嬰兒有哪些反射?」
「法洛氏症候群是什麼?」
「什麼是嬰兒危急的徵兆?緊急處理為何?」
「……」
一氣呵成的問題正如滔滔江河綿延不斷,請君聽一首歌:如果你是一隻火鳥,我願是那火苗,把你燃燒、把你圍繞,燃燒吧火鳥……這首歌正可以表達出我們被烈火煎熬的痛苦,只不過我們不是火鳥,而是火雞,火鳥被燒了之後可以獲得重生,火雞被烤熟了就只能被拿來吃,之後再化為對方的養分和糞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