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紫心
仿若是出於一種本能,他飛快抽出紫郢劍,"鏗!"的一聲,箭鏃被劍端擊落。
江羽塵躍下馬狂奔而來,她非常擔心主人的安危,"主人?"
"無礙。"冷御天低頭!深邃目光鎖住紫郢劍沉思著。
順著主人的視線,她看到了躲在馬蹄下的小男孩,約莫只有五歲左右,蒼白的臉上滿驚惶,額頭還擦傷留著血呢!
"原來是你,差點成為我箭下亡魂了!"
她將小男孩拉出來,可是他竟然又鑽了回去,口中直嚷著,"我要我的饃饃頭,娘等著呢!小妹妹也等著呢!"
原來小男孩滿滿衣兜都是一種野生根莖類植物的根塊,江羽塵知道把它研磨成粉,加了水可以蒸成饃饃頭,是貧窮人家很重要的一種食物來源。
望著小男孩額頭的血漬!江羽塵很不忍。"我幫你撿。"
結果,她不只把小男孩掉落的東西撿齊了,還從田埂邊挖出更多的地薯莖塊,再解下自己扎發的頭巾打成一包,送到小男孩面前。
"喏,給你。快帶回去給你娘煮了和妹妹一起吃!你以後要小心一點,知不知道?"她揉揉小男孩的額頭。
好熱心的大姐姐!小男孩一直點頭,額上的血凝固了,嘴邊的笑容也凝固,散不了了,"謝謝,謝謝。"他開心地一路嚷著往遠處的村落跑回去!
冷御天高坐在駿馬上,冷眼旁觀一切。他凝望著小小的背影,還有遠處農家的裊裊炊煙!感歎道:"看來你救了他全家的晚餐!"
她溫柔的眼被移向主人手中的紫郢劍,"主人,你救了他一命呢!"
相處這麼多年,她想她都要比他還瞭解他自己了。主人,別吃驚,你冷酷嚴峻的外表下絕對蘊藏著仁慈心腸!
他將寶劍收入劍鞘,凝結的黝黑眸心似乎在感歎著,寶劍一揮,人頭焉有不落地,但是第一次,劍風飛處沒有見血!
"走吧!再陪我四處跑一跑!"他喳呼一聲,鹿耳馬又開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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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正深濃。
江羽塵窩進鋪在地面的行軍睡床,伸指就要捻熄油燈就寢時,冷御天無聲無息的來到她身邊,席地而坐。
"你今晚又不舒服了?"特意壓低音量,沉穩的嗓音在她耳裡聽來宛如天籟。
"沒有大恙。"養血活氣的藥方功效發揮了,她這陣子已不是太難受了。所以來潮時她亦能馳騁沙場,每日發箭百支。
她有些困難地屈膝坐起,只因大腿內側還是淤紫一片。
"是嗎?"微挑的眉端擺明了他不採信,她這種隱忍的毛病還是不改。如果不疼痛怎會行動遲緩?而他今日還強拖著她跑遍方圓數十里!
"過來。"溫醇音質裡有著關心。
她溫順投入他敞開的雙臂,找到了熟悉的位置,靜謐的享受著爽冽好問的氣息,找回在楚國舊地時,滿心窩既感動又甜蜜的感覺。
她私下總這麼猜,主人把她的營帳擺在這兒,其實也是想就近照顧她吧!
把弄著她的發相,冷御天對著懷中的影子,開始每月一晚的心緒舒遣,"看著楚軍斬將舉旗,看著敵方屍體枕借,我享受兵器染上紅血,風吹草偃望風順眼的征服快感!瞧,出兵不過兩個月,我已奪得淮北大片土地了!"
他低望她緊閉的眼睫,她睡了嗎?
本來也不是要說與她聽,只是習慣將她抱在懷中,再讓心情發洩罷了!所以他繼續著,"離楚國越遠,我越明瞭我將遇到越難掌控的情況!"
懷中人兒眉一擰,她還沒睡著,只是靜靜傾聽不打岔。他想,他越來越喜歡她的善解人意了!
"淮河連日豪雨,水流暴漲,運送後動錙重糧秣的船隻已有大半個月不能往返行駛了。為了未雨綢繆,今日下午有人對我建言,必要時可向四處的平民人家搜括糧草,也有人說得象徵性的給些補償銀兩。"
猝然間,她的呼吸變得急促了。她可是在擔心戰事已不順遂?他握住她的一隻小手,發覺掌中的痂繭又多了幾個,只怕是連日拉弓的次數太多了吧!
他輕輕摩挲著硬繭處,說道:"但是今天傍晚在外頭跑了個時辰,我居然還無法二中取一落下決定。"
她急促的呼息在一個重喘後平穩下來,喔,他終於知道她掛心何事了。
他又緩緩言道:'百萬人口每日耗食驚人,離開楚國越遠,補給線就拉得越長,總有一日要正式面對食糧不足的問題。"
她睜開了扇睫,兩泓黑亮清潭直勾勾的盯著他的臉龐。
"有什麼話就說吧!"
她咬唇遲疑著,"可以說嗎?"
"說"
"平民百姓不是主人的敵人。"
他微微一震,"接下去說。"
"嗯,主人還記得今天傍晚時,我們遇到的那個小男孩嗎?"
"記憶很新。"很強烈的一個衝擊,迴盪在他冷靜的腦海,揮卻不去讓他輾轉半夜仍難下決定。
"羽塵來自民間,知道一頓溫飽對尋常人家的可貴。我常聽精兵營勇士閒話家常,知道軍人的劍不殺老弱婦孺,因為誰人無父母妻兒。主人要得天下,必須讓大軍忠心效命,與民爭食是變相取民性命,會恰得其反,造成軍心渙散思異。"
她侃侃而談,讓他刮目相看!
他長喟一聲,"先王說的,一將功成萬骨枯!等我真正帶兵征戰,我居然做不到先王的教誨!我無法蒙住心眼踩踏縷蟻蜉蝣百姓,我的紫郢劍居然會救下一條無辜的生命!"
她平和說著,"因為不用羽塵說,主人早就知道平民百姓不是主人的敵人!"
她的見地更勝他的一干謀士!胸中曾有的積鬱一掃而空,他微曬,"我知曉如何做了。搶糧不可行,買糧不一定買得到,必要時我會'借糧'!"
她秀眉微蹙,在心底問著,怎麼借糧啊?
他讀懂她的疑問,將她拉起面對而坐,"必要時再告訴你。或許等天下歸於我的那一天,我還可以做到讓每一個小男孩不必滿地挖地薯……不說這些遙遠的空口白話了。用兵貴在知單心順軍心,你還聽到精兵營話些什麼家常?"
"戰事不能拖得太久!"
"你說的是結論,哪些事情引發你這麼想?"
她極為驚訝,杏眸大睜,望著他深幽的雙瞳眸,和陽剛果敢的臉龐,囁嚅著,"主人想知道我怎麼想?"
"嗯。"他微頷首,心底竟沒由來一蕩。
他有多久沒用心仔細瞧她了?她出落得更標緻動人,凌亂披散的烏雲秀髮讓她呈現不同於馬上英姿的楚楚荏弱的風情,她薄衫裡的體態更加婀娜多姿了。
還有緊瞅著他的那一對眸子,晶瑩似寶石,澄澈如夏日荷珠,美得不可方物!
一個會隨時間而產生變化的影子,長成讓他難以挪開眼光的影子,勾出他心底從沒有的躁動波瀾。
她螓首低垂,又徐徐言來,"精兵營的兄弟們傳閱著家書,展示著珍藏在懷中的女人刺繡羅帕。雖然他們口中總恥笑女人兒女情長,但是在他們心靈深處,有誰不竊喜能有這一份來自遠方的牽掛呢!"
男人懷中還擺著女人的手絹?嗤!他懷中也有一條白紗巾,只包容著一撮故鄉的泥土。他淡淡揶揄一句,"你可別告訴我,要讓將士輪流放假回去探親!"
"啊?"從睫毛縫中偷瞟他一眼,他的眉心放寬,眼尾帶著笑紋。今日的主人沒有一板一眼,他和她閒話家常,他還在說著笑……
被他偉岸的胸膛吸引著,很自然地她又靠回他懷裡,耳膜裡還聽到他沉穩的心跳。喜歡這樣的親密,貪心的想留戀,每個月只有一次真的太少了啊!好吧,她決定放大膽說了!
"我總是猜想,留在家鄉的女人們,每天大概總會供奉上一炷清香,對著菩薩說出心聲,假若男人們有什麼血光之災,就由女人們來代替吧!出征的男人要的是奪得天下,而女人要的只是心愛的男人平安無恙!"
這些話到底是誰的肺腑之言?他捻著落腮鬍,垂眸看著對他胸膛予取予求的女人——女人?
腦中響起一聲轟雷,"羽塵,你把問題弄複雜了。你應只是我身後的影子而已!"而……他居然任由她如此貼近他的心坎?
他怎會把記憶中那縷十歲稚齡的影子印象錯植在腦海中這麼深?懷中這副柔軀明明是個十七歲的少女啊!到底是她、還是他,把問題弄到如此不可收拾啊?
深吸一口氣,小嘴一抿,她抬起頭,"在愛情的天地裡,女人很沒志氣的哪!"
瞬間揚起的似寒潭秋水凝眸,裡面裝滿了多年以來細水流長的感情,那樣坦白大膽的目光,像兩支箭,直穿入他的腦海!
聰明如他怎會不懂?心硬如他怎能接受?
為何要猛然發覺她的存在已不再如羽絮飛塵了?通達最後一統天下的目標路上,不該有任何突兀狀況產生啊!他必須貫徹對女人視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