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朱蕾
二十分鐘後,謝蘿一身乾爽溫暖地回到客廳,謝母早巳準備好薑湯等著她。
「來,喝些薑湯驅寒。你不是開車嗎?怎麼會濕成這樣?」
謝蘿捧起薑湯吹氣,小心地喝了幾口才說:「別提了,那輛破車,小弟還當它是個寶,我看連垃圾都不如,竟然在高架橋上拋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除了淋雨打電話找車行來拖車外,還能怎麼辦!這一折騰,才會濕得像條落水狗。」
謝母笑道:「早說過它不中用,偏你不信邪,今天受到教訓了吧?如果染上風寒才真是冤枉。」
「不會啦!我的身體一向健康得像條牛…哎呀!今天怎麼老是將自己比喻成動物,真是不倫不類。總而言之,我不會生病的。我最近忙得連喘氣的時間都沒有,哪裡時間生病。」謝蘿淺淺地笑.
「我才要問你這件事,你最近忙些什麼,每天都拖到十一、二點才回來。」謝母蹙起眉問。
「沒辦法啊!我們公司正在趕「香榭大道」的案子,現在是全公司動員,再加上我那一組手上還有好幾件案子同時進行,每個人都是當成兩個人在用,不忙行嗎?」
謝蘿聳聳肩道。
謝母心中暗暗地擔心,看謝蘿忙到天昏地暗,卻無所謂的樣子,讓她又心疼又憂慮。
從謝蘿受傷出現後,她就一直不安,直到聽說她的際遇,她更加恐懼,根本不願相信謝蘿愛上一個距今千年的男子。然而,謝蘿偶爾出現茫然、失神的神情,手指還不自覺地輕觸左手腕上的翠玉手鐲,她不得不承認,她的女兒戀愛了,而且注定是一場悲劇的愛情。
謝蘿在這半年中,非但沒有痛不欲生的表現!相反地,她很努力地生活著,努力得有跡可尋。每一個人都發覺她變得更加辛勤地活著,她的改變,看在父母、朋友眼中是種無奈的積極,彷彿是在實踐她和誰的約定般,不斷地在強迫自己。
謝母自認記性並不是很好,卻清楚地記得謝蘿在這半年多裡,未曾真心開懷地笑過,至於眼淚,她不知道謝蘿是否背著人偷偷哭泣。唉!依照她的情況,她是不會哭,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也不願吧!
謝母靜靜地、溫和地問:「既然公司那麼忙碌,白天就行暫時練功夫吧!我怕你身體會吃不消。」
「媽,練功等於是在練身體,放心啦!我不會有事。」謝蘿搖頭道。
謝母歎口氣,「你的身體沒事,可是你的精神和你的心呢?」
謝蘿一怔,笑道;「我的精神正常,心臟強而有力;當然也沒有。」
「小蘿!你知道媽的意思。」謝母嚴肅地望著她。
謝蘿苦笑道:「我知道你在擔心我,但是我說過,我一切正常,為什麼你們都不信呢?」
「你將自己一古腦地投注在練功、工作上,從來不肯休息,你的身體就算撐得住,你的心也會受不了,你不照顧自己,教我們怎麼信你,又怎能放得下心?」謝母正色地盯著謝蘿說。
每一個人都告訴她,不要刺激謝蘿,不要再談及她的那一段日子,任憑時間來了傷止痛.可是,有誰知道需要多久,謝蘿才能真正想開放手?
半年多的時間,非但沒有撫平她的傷痛,反而是任由傷口流血發膿。身為母親,她如何忍不眼見女兒強顏歡笑,故作振作?
謝蘿垂下睫毛,隱藏自己的眼神,倏地由沙發上起身。「我累了,我要回房睡覺。」
「小蘿!你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肯面對事實?」謝母在她身後叫著。
謝蘿腳步一頓,緩緩地轉過身,哀傷卻平靜地看著母親。「我不想談這件事,並不表示我不肯面對事實。早在我從醫院醒來的那一刻,現實就在我面前,我根本逃不了,也避不開。」
謝母心疼地道:「孩子,你只是理智接受事實,情感上卻仍舊排斥事實。如果你不能早日死心,徹底地放手,你的精神早晚會承受不住的,我不想看見你崩潰啊!」
謝母搖頭說:「你也許很相信自己有能力隨這種壓力,但是,你不知道愈是自信強的人,一旦被擊敗,較一般人愈不易復元…」
「媽!我不是被擊敗、受到挫折的人,而是一個失意的女子。女人的韌性是很強的,我真的很好,請你相信我。」謝蘿歎口氣說道。
為什麼所有的人都以為她在毀滅自己?她努力工作,積極地活著,並未表現出失去愛人後的痛楚、沮喪,更沒有嚷著要死,為什麼他們就是不明白她絕對不可能去尋死呢?
謝蘿在心中微微歎口氣。
謝母凝視著女兒認真的表情,難道是她操心過度?關心女兒,卻成為女兒壓力的來源之一?
「我明白了,我相信你不會傷害你自己,但是答應媽媽一件事,不要忙得不顧自己的身體,好嗎?」
謝蘿終於展開笑容道:「當然好,公司又不是我的,為它忙死不值得。」
謝母輕輕地笑道:「總算看見你恢復本性。」
謝蘿沒有回答,只是一逕地笑,在謝母不注意的時候,才悄悄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神情。
☆☆☆
綿密如針的細雨,不斷地溶落在屋簷外的庭園中。
歐陽昀黑衣如魅地雙手負在背後,靜靜地獨立於窗邊,低聲念道:「別後不知君遠近,觸目淒冰多少悶。漸行漸遠漸無書,水闊魚沉何處問。夜深風竹敲秋韻,萬葉千聲皆是恨。故園單枕夢中尋,夢又不成燈又燼。」
聲歇,歐陽昀長歎一聲。
歐陽修這關「玉樓春」,正是他心境的寫照,句句讀來更顯淒側難耐啊!」
他回頭望著攤放在書桌上的圖像。
每一筆、每畫全是他細心勾畫,謝蘿彷彿就從畫裡對他微笑。
其實,她的一顰一笑早巳深印在他的腦海中,又何需圖樣來提醒他她的容貌?畫她,不過是滿足想她時的快樂,暫時忘卻謝蘿人影已杳的事實罷了!
由遠處傳來清亮的雞鳴,天色仍暗,卻已是清晨,看來今天又將是陰霾灰暗一日。歐陽昀彈熄燭火,緩緩地走進雨絲之中。習慣性地,他來到白芷草原。初見謝蘿,也是失去謝蘿的地方。白芷草原,有他的快樂和悲痛,也是他心中希望的所在。冰涼的雨滴澆不熄他心裡那一小族希望的火苗,他仍然存著再見謝蘿的希望。雖然明知道希望是如此渺茫,卻是他現在唯一能夠做的事.等待,等待奇跡再一次出現。
☆☆☆
謝蘿張著大眼,瞪著天花板發呆。
星期天的早上,她就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任由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一大早,她就有些心緒不寧,有種雀悅的心情,偏偏她不知道這種喜悅由何而來。只是,難得的她一夜好眠,是這六個月以來,睡得最安穩、舒服的一次。
床頭邊的電話大響,她瞥一眼牆上的壁鐘,八點三十分。她懶洋洋地將手伸出被窩,捉起話筒躲回棉被中。
「喂!」
「阿蘿,我是阿項,你今天有安排任何事情嗎?」項芙蓉嘹亮的聲音透過話筒傳到她耳邊。
「除了老地方外,沒有別的事。」謝蘿仍是懶洋洋地回答。
「我陪你去吧!我今天一天都沒有事。」-項芙蓉自告奮勇。
謝蘿訝異地笑道:「你今天怎麼一反常態,要陪我去做你口中『無聊且於事無補的傷事』?」
「就當我瘋了嘛!」項芙蓉自嘲地笑。
「阿項,你是不是有心事?」謝蘿敏感地問。
「心事?如果我有心事,就不會無聊到陪你去那個地方。我只是待在住家裡。」項芙蓉一貫嘲諷的語氣,今天聽起來特別奇怪。
「待在住?」謝蘿由被窩爬起來。項芙蓉會待不住家裡?這倒是破天荒第一遭。
阿項在她們四個人中,是最宜靜宜動的人。她可以在家中待上十天半個月,連大門都不出;也能夠南征北討,玩上一年半載,這樣的人竟會說待不住?
「你真沒問題嗎?」謝蘿關切地問她。
項芙容平淡地回道:「當然沒有問題,只是有些心浮氣躁,所以想出門走走。你什麼時候準備好?我開車去接你。」
「給我半個小時。」謝蘿因冷空氣而打個寒顫,急忙用被子裹住自己,一邊看時鐘一邊說。
「好,我九點十五分到,你等我吧!」說罷,她啪嗒一聲,掛上電話。
謝蘿放好話筒,才由床上跳下床,急忙著裝,衝進俗室梳洗一番。
當她下樓時,項芙容已經坐在客廳裡吃著謝母遞給她的早餐。在謝家,她們都像家人般親近,時常留下來吃飯過夜。
謝蘿看看手錶,蹙起眉頭說:「才二十分鐘,你開車是用飛的啊!」
項芙蓉揚眉笑道;「雖不中亦不遠矣!其實星期天台北市區車子少,好開很多,才會這麼快,正好趕上謝媽做的蛋餅,幸運極了。」
謝蘿瞪著她道:「你當然幸運了,吃了我的早餐還能不幸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