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周也玉
關笑緣人如其名,好廣結善緣,親切得像平凡老百姓,總是站在百姓這邊與關灝熙抗辯,為他們發出不平之鳴,只有他能體會弱勢族群的苦痛。
「琴醫聖手到底是人,瞧他們將他神化的樣子,也知道是誇張之辭。琴醫聖手若是有醫德、有修為,這漫天的神話、虛名,怎不見他出面澄清?或者,根本沒這個人。」媚娥打從心底不以為然,要說琴的知音者,她媚娥便是一個,鑽研十餘年的琴音能醫病醫心?笑話!這不是騙三歲小孩嗎?
關灝熙大笑數聲,笑聲狂妄放肆,本是爭相叫價的一樓客人聽見這放浪的狂笑,一時間全都愣住,驚愕地往他望來,個個面色如土。
賣畫的男人驚慌地將畫遞進懷裡,匆匆付了帳便趕緊跑出客棧,同桌的兩個男人亦跌跌撞撞的離去。而剛才那些捲袖叫價的人個個噤若寒蟬地坐回原位,惶惶然地吃著不知味兒的食物,有人乾脆付了錢、掩著倉皇的臉趕緊離開,要是被關灝熙記住自個兒的臉,誰都不能保證能活過明天。
每個人心裡突地浮起個想法,最該被琴醫聖手醫心醫病的,是關灝熙!
關灝熙對大伙驚惶的反應覺得有趣得很,支著頤,笑看這些膽小如鼠的人。「你們這些崇拜琴醫聖手的人給我聽著,他是神、是佛,而我……我知道你們在背後叫我什麼,『琴魔』。說句真心話,我愛極了這個頭銜。」狂妄的眼忽地瞇起,沉著聲音又道:「他能醫天下人,但能醫我琴魔嗎?」
客棧內冷肅凝寒,一樓的客倌和掌櫃、店小二都揮汗如雨。
媚娥風情款款地倚著雕欄,吐出幾字,「根本沒琴醫聖手這個人。」
「不愧是北京城,熱鬧極了,但也熱死我了!」一個身著綠衫、頭帶書生帽、看上去極為年輕的少年郎一進客棧就嚷著。
一見有位子,心喜地將背後長條狀的東西放到椅子上,若大家有心去注意,會發現看似弱不禁風的少年竟能輕易地將重物扛在背上而不喘。
坐下來後,久不見小二來招呼,轉頭叫道:「小二哥,給我來壺荼,再上幾道清涼去暑的小菜,要快一點,我餓壞了。」少年郎摸著扁平的肚皮可憐地說。
掌櫃愣了會兒,才催著小二進廚房準備。
店小二為少年郎倒茶水時,低頭在他耳邊問道:「公子是外地來的吧?」
「小二哥好眼力呀!」少年郎大飲一口茶,笑吟吟地說。
「我勸你還是小聲點,別擾人啊!」店小二神色閃爍不定,想指名樓上的關灝熙,又沒那個膽。
「小二哥說笑了,這世上有擾人之聲嗎?還不都是被擾之人心不和才會名其擾人。」少年郎又笑吟吟地說道。
店小二見少年不受教,怕自己多嘴惹出事端,連忙轉身離去。
「熙,回酥香苑,我為你去火。」媚娥從他背後低摟,在他耳邊低喃,柔若無骨的貼著他暗示。
關灝熙寒著臉緊盯住綠衣少年,少年臉上純稚溫暖的笑如百針,迅速扎入他傷痕纍纍的心房。
他恨不得撕爛那張自以為幸福的嘴臉!
發現他緊繃的情緒,媚娥順著他寒冷的目光望去,「不喜歡他?我去趕他離開,別再出現北京城。」
拉開她細滑的玉臂,他無情地笑了笑,「不。」
聽見他步下二樓的腳步聲,客棧內每個人都戰戰兢兢地吃著東西,不敢抬眼,像怕冒犯聖顏般。
他徐緩地邁開步伐,凝注在少年臉上的眸光未曾須臾離開。
少年笑意未減,靈活的眸子一抬,正好遇上一雙冰寒冷絕的黑瞳。咦,他好像注視自己許久了。
回個善意的笑容,雙眸毫無懼意,直勾勾地想探進陰沉的黑瞳裡。
關灝熙陰鷙的臉更形晦暗,緩緩移開交纏的目光,走出因為他而一片肅殺的客棧。
「怪哉,又沒開罪於他,瞪我做什麼?」少年百思不解。小二端上菜來,便忘了那寒星般的眼,津津有味地品嚐起來。
???
「公子,往這邊走。」店小二領少年拐著彎,在一道房門前停下,推門而入。「公子若需要點什麼,請儘管吩咐。」
少年回眸笑道:「請打盆熱水來,我要沐浴。」
「是,小的這就去辦。」店小二小聲地關上門退出去。
洛琴心將用黃布包裹的長物小心翼翼地放到床的內側。
不久,店小二便準備了一大桶的熱水來,加入冷水,調至沐浴最舒服的水溫。
「沒有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准進來。」
「是。」店小二正要退出去,洛琴心又喚住他。
「什麼宵夜、添油、加熱水都免了,反正沒有我的吩咐,就算是皇帝老爺也不准進來。」清晰的記得沒交代清楚的下場是什麼,心底可是怕得很。
「是。對了,公子,奉勸你一句話,以後遇到有關灝熙在的場合,還是別高聲喧嘩,最好是避得遠遠的。我只能說到這兒,像你這麼單純的小兄弟,還是別在北京城待太久,對你不利。」尤其他覺得關灝熙白天那一眼很不單純,根本是在黑心肝裡算著奸計。
洛琴心欲再多問什麼,那店小二也不知怕啥,揮著手帶上門離去。
「關灝熙?」走進屏風後頭,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解綠衫,露出一片雪白香肩,外衣盡褪,僅留一件小肚兜,書生帽一拿下,漆亮如絲綢的烏髮遮去泰半春光。「關灝熙,可是指白天那位一副我開罪他模樣的公子?」彎月般的細眉輕蹙,線條優美的雙腿碰到舒適的溫水,秀眉立刻舒展。
溫水的氤氳映照出一張秀麗出塵、端莊瑩潤的秀顏,她正慵懶地陶醉著。
白天的書生打扮她早習以為常,為要報答師父恩情,又不招惹是非,女扮男裝是不得不行之計,幸虧她大而化之、活潑率性,就是沒十分像也有八分像男人了。
師父在她下山時曾經說過,他一點也不擔心她,因為她像師父身上的臭蟲,生命力強韌帶勁,要應付種種狀況是游刃有餘。
沿途一路北上,在坊間聽到有關「琴醫聖手」的傳言,她總會忍不住狂笑倒地,怎會有人將她比喻為神、為活菩薩?彷彿只消她彈一曲,就算大羅神仙不能救的絕症也能痊癒。
人們以訛傳訛,愈傳愈離譜,或許現今人們心靈太空虛了,若「琴醫聖手」能做為依托,又能使人憑良心做事,這浮名就隨它去吧!
沐浴更衣後,打開黃布,露出一把三尺六寸的琴,其面如覆瓦、底平直、首俯而廣、尾狹略如瓶式,這正是她惜若己命的七絃琴「繞樑」。
青蔥玉指的指腹皆是長年撫琴而生的繭,食指輕抹一下,細柔的音韻彷彿遠處山澗流水,穿越林子來到她耳邊嚶嚶細語。
「這北京城裡有誰需要咱們呢?有沒有人願意與咱們心意相通、懂得琴音琴韻的可貴呢?」
腦海中忽地竄出一名冷傲狂慢的男子,她若有所思地將繞樑用黃布包好。
她從不刻意尋找該懂琴音的人,一切全看緣分安排,只是莫名的對那名喚關灝熙的男子印象深刻,他有一副非常複雜難懂的心思,探人隱私不對,但他心病太重,若是有緣,他是需要琴音來淨化心靈。
???
關灝熙左擁一個紅粉佳人,右抱一個軟玉嬌娘,不斷有人伺候由西方傳入的葡萄、美酒,耳聽媚娥所撫奏的款款琴韻,帝王享受不過如此呀!
天天走訪酥香苑,來來去去像自家廚房,愈墮落愈糜爛的生活,他就愈是樂在其中。
媚娥優雅地撫琴,秋眸不時在他身上流轉,放送秋波。
「灝熙,好雅致,今天又來聽曲了。」關笑緣由酥香苑的鴇母領上來,手持白玉摺扇,坐到他身邊來,瞥了高堂上的媚娥一眼,唇邊笑意更深。「這媚娥美艷嫵媚、才藝超群,莫怪你傾心於她,天天往這裡跑了。」
關灝熙看也不看他一眼,神色未曾變過,兀自與身旁的美女玩著嘴上功夫,三個人由左邊的人開始,嘴上咬著剝皮的葡萄,傳遞下去,他當中間那位,自是左右逢源,艷福不淺,每每輪到他時,他總是磨蹭了許久才接過葡萄,那比直接親吻更刺激有趣,從他臉上便可得知他已玩得樂不思蜀,豈會注意到關笑緣?
關笑緣不會不知道他是故意的,一張俊容還是笑著,眼中卻無絲毫笑意。
墮落吧!沒出息的男人!他心底暗暗咒罵。
鴇母喚了幾名姑娘過來伺侯關笑緣,他笑了笑,大方地賞了銀子給她們,搖著頭。
「關二少不喜歡這幾位姑娘嗎?我立刻去換。」鴇母趕走了幾位白拿銀子、笑得闔不攏嘴的姑娘。
「徐媽媽,不用叫姑娘,你明知我來不是找姑娘,而是來欣賞媚娥琴藝的。」
「關二少呀,你真是難得一見的風雅之士,媚娥同時得到關大少爺,還有關二少的賞識,我這做娘的真替她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