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周淑萍
Robbie的身形高大,倚在他寬大的臂彎裡跳舞,可以是很令人陶醉的事,而且跟沈醫生相比起來,他的外在、內在條件一點不會給比下去。
有些時候,在抒情浪漫的音樂裡面,我會叫自己假裝那臂彎就是沈醫生的,讓我沉醉的偎倚進去,舞步不知不覺地跟他十分合拍起來。
「跳得不錯啊!」在這一課完結時,Robbie對我說。
「嗯,時間不多了,要更加努力啊!」我說。
「這晚教晚了,現在已差不多十一時,我送你回去好嗎?」
我坦白地告訴他我住在灣仔,他也沒嫌遠,還先帶我到附近吃了點糖水。
走在皇后大道東的前段,因為對自己的舞藝已有點信心,不怕他撇下我不教了,我才敢問他:
「你教我跳舞,是有目的的嗎?」
「你想得到有什麼目的?」他笑著問。
「因為……我是沈嘉偉的朋友……」我記得他說過,他和沈醫生在中學時代,曾是鬥過你死我活的亦敵亦友。
「對,我想在二月十四日之前,令你由他的舞伴變成我的舞伴。」他坦白得令人吃驚。
「為什麼?你要找舞伴多的是,沈醫生曾經搶過你的女朋友嗎?」我也率直的問。
「他呀,在中學時代,我們本來是什麼比賽也一齊參加的,但他卻不肯跟我一齊練習,他總是秘密練兵,殺我一個措手不及。我是光明正大地練習,他卻表面裝作不在乎、不練習;卻在夜裡和大清早起來練個夠,所以有好幾次他好像沒練習過、,卻贏了我,這讓人以為他是天才……他這個人,在女孩子面前可能是含蓄、憂鬱、不多話的吧,但在男孩子眼中,他有點深沉、有點造作……」
我聽了失笑,只問:「你們是讀男校的,不會是你其實是暗戀他的,不喜歡他有女朋友,所以……」
這個大男孩,聽了竟臉紅了一會,他說;
「我相信你依在我懷裡的時候,會分辨到我是不是gay的,惟有感覺最真。我知道,當初我們是懷著不同目的。我是不滿那晚上他帶了你來;卻愛理不理的,有這麼好的女孩子在身旁,他還是裝著不熱切、不在乎,我討厭他那個樣子,因此在再遇上你時,想奪了你過來做我的舞伴,好挫挫他的銳氣。
「你呢,我相信你和他還是在起步階段,所以這麼努力,想權住他的心吧?肯為男人這麼努力的女孩,真令人感動。」
我聽他說出一切真相,有點無奈地看著他。
他也看著我,說:「但是,你沒有發覺,經過了這麼多天的相對共舞之後,在我們之間出現了點奇妙的變化嗎?今晚,擁著你的那一刻,我是真心想你成為我的舞伴的,是我們真心的共舞,不是為了沈嘉偉。我相信,我們共舞,一定比你跟他合拍。」
他深情的看著我。
我也不能否認,在他懷中與他共舞時,我心裡有過一絲悸動。我們有過合拍的舞步,這也許可以比得上我和沈醫生之間的共鳴與和弦。
我們在一起的時間才不足一個月,然而,我們單獨相見、親密相近的機會,竟比我跟沈嘉偉在半年裡多。
他對我,是這樣細心、溫煦,而且,聽說,他父親是上市公司的大老闆,他,是行內最年青的行政總裁。這一切,讓爹媽和皇后大道東的街坊知道了,我該可以吐氣揚眉了吧!別說到婚嫁那麼嚴重,單是跟這樣條件的人拍過拖,一齊去過舞會,已足絢向人炫耀一陣子。
我又再想起中學會考放榜後報考預科時,竟意外地被一間名校錄取了,那種喜出望外、吐氣揚眉的感覺,是令人陶醉的。
那一刻,我除了想跑回家告訴那些以為我必定考不上預科的家人之外,還想跑回學校,大聲告訴那些曾經說我的會考成績不會好得到哪裡的老師、同學:「有更好的學校取錄我,我不用回這間學校讀中六了!」
現在,這一抹感覺又掠過我的腦際,我可以驕傲地對沈嘉偉醫生說:「我不用再努力成為你的女朋友了!」也可以抬高頭對加蘭和淑明說:「沈醫生,還是留給你們吧廣也可以到丹拿花園對狗女Timorthy說:「我其實是不喜歡狗的!」
Robbie看著我,我心忐忑,七上八落,我只道:「讓我考慮一下可以喝,」
二月十二日,是我跟Robbie上最後一堂舞蹈課的日子,但沈嘉偉醫生到這一天為止,還沒在我跟前出現過,那二月十四日的約會,也許他從來不曾記起。
在最後的一課裡,Rohbie抱得我特別緊,那一課探戈,他教得特別投入。
舞曲終止,他還擁著我,沒有離開的意思。
「這不會是我們的最後探戈吧?」他把嘴唇湊近我耳邊,呵出來的氣吹到我的臉上。
「應承我,在二月十四日那晚,做我的舞伴好嗎?」
我沒答話,只是低著頭。
他用指尖把我的臉抬起來,把屋法得很近,我看得見他的每條睫毛和每個毛孔。
湊在我的唇邊,他道:「應承我好嗎?」
我只感到一陣暈眩、一陣沉醉。
第十五章
今早起床,頭痛得厲害,可能因為昨夜一直睡得不好吧。
今天已經是二月十三日了,望去對面的診所,病人們是進進出出,如當看病。這邊的小藥材鋪裡,也是買肥皂的買肥皂、抓藥的照常抓藥。連旁邊的快樂麵包店,師傅還是如常的局制菠蘿包、墨西哥包,大小老幼顧客們是照常快快樂樂的把麵包買回家裡,或者立即放進嘴裡。
沒人發覺,這裡有一個人在失落、在失望、在失意,甚至,我感到迷失了。
我感到過去數月的目標變得縹緲,每天的行事也不再實在,是不是我為他做得愈多、愈努力,他會愈感到討厭呢?
或者,他跑過來指著我鼻尖罵、或者罵我討、厭、自作多情也好……但是,他沒有,他沒有一絲一毫行動、反應,令一切像回到最初,令一切彷彿從沒發生過。
我沒有跟他一同上過課、沒到過他那裡做替工,他沒和我吃過飯、沒把頭倚在我肩膊上傾訴、沒牽過我的手……
想著想著,忽然感到自己很可笑、很可悲、很可憐,原來,他只是牽過我的手,在喝醉了的時候,靠過在一個不知是誰的肩膊上……,他從沒表示過什麼。
我把下巴抵到玻璃櫃上,怔怔的看著來往的車子,然後,我嘗試安慰自己,只要我應承,只要我在明天晚上換一個舞伴,也許,我就可以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由一個失落、可憐的人,變成一個風光、快樂的女孩子。至少,會風光一個晚上,幸運的,會是半年、一年……甚至,一輩子。
我可享受到那種由屋郊中學考進九龍塘區名校的喜悅,可以在艷羨的——光下踏上值數百萬的名貴跑車,甚至,不必再到蠢女人買衣服,可以轉到中區的名店去……
唉,也許,一切一切,都只是我的幻想,人家不過逗我說說玩玩而已。
我又被自己理智的想法喚醒,目光仍菅投射到對面馬路的小診所中。
爹在鋪面裡面本來正在聽《十八樓C座》,卻無聊地轉了幾次台,我隱約聽到裡面傳來容祖兒的歌聲:
「和諧甜美永沒有天意弄人,有什麼的吸引?
誰待我好,我就會不過問,
偏偏碰著那壞人,全部誘人。
全球情侶故事也相近,寧願天昏地暗,
要為錯的人傷過恨過,方算是勇敢……」
我又想起了那個晚上,失神、失落的沈醫生。
難道直一是那樣,「誰待我好,我就會不過問」?
我待他好,所以他不理睬我,卻心向著加蘭;Robbie待我好,我也沒理睬他,心仍是向著他
再想下去,頭就痛得裂開,我已感到眼花目眩,我打開藥櫃,胡亂抓了些藥,就跑進鋪後燙起藥來。直至看見瓦堡冒出蒸氣,沒管它堡好了沒有,就倒出來咕噥咕噥的喝掉。
頭實在痛得厲害,喝下去,像沒有改善,反而覺得天旋地轉……
模糊間,我聽見媽在大嚷,大聲叫人來幫忙,然後,像是爹跑來了,老沈醫生也跑來了,連……他也來了。
然後,好像是他走近,我感到他的體溫……
醒來之後,我已經躺在家裡自己的床上,家裡的人在床邊團團轉,說著我暈倒之後發生事情的不同版本。
歸納了幾個版本之後,我想情況大概是這樣的:
我倒下去之後,媽大叫救命,然後爹跑來了,但他看著我,似乎束手無策,因為,也許就算他真的是中醫,但從沒見他救過暈倒了的人,他似乎只懂開藥方和抓藥。
媽還在大吵大嚷,這驚動了街坊,然後老沈醫生也跑來了,但他來了,只站在旁邊和爹互相禮讓,請教他中醫遇到這情況會怎樣怎樣,而西醫則會這樣這樣……但都只是談,沒有走近來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