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禁果之味

第9頁 文 / 張小嫻

    盯著東西一直看、挖鼻孔、討厭牙刷和梳子。

    自私、吐舌頭、吸大拇指。

    亂發脾氣、長雀斑。

    而在尋找自我的過程裡,我們才知道,長大之後,要面對死亡、要負責任、需要被愛、必須不斷對別人解釋自己的意思,要在衝動和理性之間作決定。

    你呢?你又吃過了多少甜酸苦辣,克服了多少難題?

    我們好不容易才克服了嬰兒肥,卻又明白,每個人終須一死。我們克服了退縮,卻被迫面對一些自己不願意面對的事情,然後,我們又學習去克服。長大,是一個妥協的過程。

    幸福的理由

    白襪配高跟鞋,是多麼壞的品味?可是,有些女人卻穿出了味道。假如她那一雙白襪是戀愛時買的,這種打扮忽然會變得柔情無限。

    四個骨牛仔褲配幼跟高跟鞋,多麼的難看?然而,要是她這身打扮是趕著去見自己心愛的人,她的牛仔褲和高跟鞋馬上也變得性感。

    讀到一篇時裝評論,說Prada一直以來也是努力經營壞品味。噢!她的壞品味多麼昂貴!假若不是放在當代,你會嗤之以鼻,鮮粉紅的男裝、深粉藍配咖啡色,我們為甚麼竟能接受?

    原來,品味再壞,背後有哲學,就變成一種品味了。

    背後沒有哲學也沒關係,只要有愛,便有品味。

    有個男人的衣服永遠有狗的圖案,連牛仔褲和襪子也有狗。一個大男人穿成這樣,難免常常都給朋友取笑。然而,這些衣服都是他太太替他買的。她愛狗,也愛他。為了愛,她給甚麼,他也穿甚麼。他說:

    「我不穿的話,她會不開心的。」

    漸漸地,他也開始愛上太太替他買的衣服了。他不是被迫接受,他是融化了,認同了她的品味。

    看到他,我忽然理解,壞的品味,也許有幸福的理由。

    他不需要穿得好

    關於作家的衣著,電影《廣島之戀》的編劇、法國著名女作家MargueriteDuras說:「我不需要穿得好,因為我是作家。」

    這一句話,充滿幽默感,又帶著幾分自傲。

    是的,你甚麼時候聽人稱讚過愛因斯坦的品味?他不需要穿得好,因為他是最偉大的科學家。崔琦穿得多麼平凡?何大一也是老老實實的。

    克林頓的西裝糟透了,他那一條西褲,好像永遠都是吊腳的,但他不需要穿得好。他是美國總統,是世界上最有權力的人。

    戴安娜必須穿得好,因為她是王妃;王妃是一種身份,不是個人的成就。

    中國領導人花在買西裝的錢,一定比不上本地那群雅愛打扮的中產階級。可是,領導人穿得好不好,也還是領導人。

    我認識的名作家,他們身邊的人穿得比他們還要講究。博覽群書,才高八斗的作家,竟然不懂配襯衣服,人沒作品那麼有品味。那又怎樣呢?一個人的成就,便是他的氣質。作家是穿甚麼也像作家。沒有一個名牌會讓人穿了變成作家、總統或科學家。

    一個人的智慧,可以駕馭他身上的衣服。甚麼時候,我們也不需要穿得好?

    「飛針」的傳說

    你有聽過一個傳說嗎?傳說有一種針,叫「飛針」,是不痛的。原理大概就像飛鏢。有些醫生會打「飛針」,我小時是相信這個傳說的。後來才知道,根本沒有「飛針」這回事,都是父母用來騙小孩子的。誰會拿自己的屁股給醫生擲飛鏢?所謂「飛針」,也許是「飛快的針」,打得快一點,便沒那麼痛。

    我是寧願吃很難吃的藥水也不願意打針的。每次打針的時候,說好了不怕、不怕。然而,看到醫生拿起一支針準備刺在我的皮膚上時,我仍然會全身發麻。

    因為生病而要打針,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一次,看病之後,醫生說:

    「你坐在一邊等候打針吧。」

    等待的時候,我不停的為自己做「思想工作」,我告訴自己:「我不怕打針!我不怕!」這個方法果然有效。我不再害怕了,而且還希望快點輪到我。當護士終於叫我的名字,我站起來,勇敢地走進醫生的手術室;就在這個時候,前面那位剛剛打完針的老婆婆從房裡一拐一拐的走出來,她走了兩步便坐下來,摸著屁股不停叫痛。原本滿懷信心的我一下子好像洩了氣的皮球。看到醫生拿起那支注滿藥水的針時,我很沒用的問他:

    「醫生,可不可以不打針?」

    「太遲了!」他說。

    我沒有思念你

    曾經有一個人問我:「你有沒有思念我?」

    我賭氣的說:「沒有!沒有!沒有!」

    他問:「你真的一點也不思念我?」

    我說:「思念你又怎樣?我思念你,你也不會回來。」

    他說:「你這個人真殘暴。」

    不是嗎?當那人不在你身邊,你眼看不見,手摸不到,多麼思念他又怎樣?他並不會馬上回來你身邊。

    你愈是思念他,愈會恨他,恨他離開那麼遠,那麼久。假如不用思念他,你將會多麼輕鬆和快樂?

    好吧,那就叫自己別再思念他。

    思念是一個負擔。

    每天早上醒來,我告訴自己,我不會思念那個人。我用工作來麻醉自己。我找朋友來填滿寂寞的時間,不讓自己可以靜下來思念著他。我很想掛一個電話給他,用不著聽到他的回音,只要他聽到我的留言。然而,我控制著自己不去掛那個電話。

    我差一點兒便成功了。可是,當他回來,我才知道我在過去的日子多麼思念他。

    誰不願意自己能夠殘暴一點?享受被人思念,卻不會痛苦地長久思念著別人。

    第七部分

    不要那麼快告別

    舒爾茨要告別了,等於史諾比和查理布朗也要告別了。我並不覺得特別的哀傷。舒爾茨現在告別,總勝過他要用死亡來告別。有準備的告別,也總比突然而來的告別讓人好過一點。

    舒爾茨已經畫了五十年,也是時候休息了。

    甚麼事情,都有終結的一天。

    所有人,都有告別的時刻。

    我們不是已經習以為常了嗎?

    舒爾茨暗戀著一個紅髮女孩,在漫畫裡變成查理布朗暗戀這位紅髮女孩。有沒有發覺,愛是最好的創造力?心裡有一個自己愛的人,我們才可以寫出許多美麗的故事。天下人都不喜歡,那沒關係,只要那個人喜歡看便可以了。

    被舒爾茨暗戀的那位紅髮女孩今天還健在。所以,舒爾茨一定要好好的活著。我們怎麼可以比自己暗戀的人早逝呢?雖然現在也許已經不再暗戀她了,但是萬一她不在了,還是會很難過的。

    我們多麼希望,但凡我們暗戀過的好人都活得快樂而長久。至於暗戀過我們的,無論是好人還是壞人,也不要那麼快告別這個世界。只要他們一天還生存著,我們才能夠感覺自己仍然被暗戀著。

    史諾比胸圍

    隨著舒爾茨的告別,聽說一些專賣《花生漫畫》精品的精品店也要結業了。為甚麼要結業呢?即使舒爾茨不在了,他的史諾比還是會永遠存在,不會死的。

    看到可愛的史諾比精品時,我還是會買下來。心情不好的時候,只要望著這頭傻狗,我的心情也會好起來。

    我有許多史諾比的精品,都是讀者送的。早陣子不小心割傷了足踝,我用來貼在傷口上面的,也是粉紅色的史諾比膠布。

    去年到德國法蘭克福,那個地方沒有甚麼可以買。臨走的那天上午,我想到百貨公司買一件運動衣。那家公司的二樓是女裝內衣部。我無意中在那裡發現一套套的史諾比胸圍和內褲。除了平腳內褲之外,還有性感的T-back呢!這是我在其他史諾比精品店都找不到的。我寫《三個ACup的女人》時,也寫過其中一個女主角穿上史諾比胸圍,寫的時候,只是想像,自己根本沒見過。想不到許多年後竟然會在德國見到自己在小說裡寫的胸圍,那種感覺很奇妙。原來我們在小說裡虛構的東西,在現實世界裡也許是存在的。然後有一天,作者遇到了自己想像出來的東西。

    既然如此,我怎麼能夠放過那一套套的史諾比胸圍呢?

    去不到終站的列車

    一對男女一起三年,除了頭一年過得開心之外,此後的兩年都在吵吵鬧鬧和重複分手之中度過。三年了,兩個人始終還是分不開。這就證明了一個事實:這兩個人都深愛著對方。

    可是,愛情也有很多種。這一種愛情,是大家都沉溺在自虐和被虐的痛苦之中。他們已經上癮了。他們互相需要,也互相折磨。

    我不但可以為你浪費青春,我更可以為你墮落。

    每一次想了斷的時候,我又記起了你的臉。你的折磨,都變成是淒美的。每一次想恨你,卻又更恨我自己,誰叫我離不開你呢?

    如果沒法讓對方快樂,愛得多麼深也是沒有用的。你很想坐這班車,但這班車是不能載你去目的地的。你可以勉強擠上車,但也只能在中途下車。這不是你要的人生,你只好望著這班車離開,而車上有一個你曾經愛過的人。兩個相愛的人,也許永遠不相容,那麼,也只好在車站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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