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荷包裡的單人床

第14頁 文 / 張小嫻

    「這麼早﹖」我問你。

    「想回來洗個澡﹐然後睡一會。」你說。

    你的西裝就掛在椅背上﹐我想替你把西裝掛起來﹐可是﹐在西裝的口袋裡﹐我發現那半截竹籤﹐事隔這麼久﹐你仍然保留著那半截竹籤。

    我跟你玩的那個遊戲﹐你很願意相信。

    你從浴室裡出來﹐我拿著那半截竹籤問你﹕「你還保留著嗎﹖」

    你不否認也不承認。

    「你以為她會回來嗎﹖」

    「她不會回來的。」

    「但是你一直希望她回來﹐即使只是個魂魄﹐對嗎﹖」

    「你別胡說﹐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那你為什麼要把竹籤放在身邊﹖」

    「我根本忘記了它在這件西裝的口袋裡。」

    我狠狠地把竹籤截斷。

    「你幹什麼﹖」

    「你為什麼這樣緊張﹖」我質問你。

    「你無理取鬧。」

    「你什麼時候才肯忘記她﹖你只是拿我代替她﹐對嗎﹖你寂寞罷了。」

    「我要回去上班。」你拿起西裝說。

    「你走了就不要回來。」

    你關上門離開﹐你真的走了。

    我記得這樣清楚﹐因為那是我們第一次吵架。

    很久以後我才明白﹐那天的無理取鬧﹐是因為我突然失去了安全感。

    我一直在等你﹐直到深夜﹐還不見你回來。

    我站在窗前﹐你家裡有燈﹐你回家去了﹐是不是不再回來﹖我鼓起勇氣打電話給你。

    「對不起。」我哽咽。

    「你在哭嗎﹖別哭。」你在電話那邊溫柔地說。

    我哭得更厲害﹐問你﹕「你是不是不再回來﹖」

    「我很怕跟你吵架。」

    「我不會再那麼無理取鬧。」

    「別這樣﹐我明天回來好嗎﹖」

    「不﹐我不能等到明天。」

    「別這樣﹐你睡吧﹐我明天回來。」

    我躺在床上﹐希望明天快點來臨。

    隔了一會﹐我又走到窗前﹐你屋裡的燈亮著﹐你真殘忍﹐為什麼要等到明天﹖你突然開門進來﹐嚇了我一跳。

    「你家裡的燈為什麼亮著﹖」我問你。

    「關了燈﹐你就知道我會回來。」你笑說。

    「你為什麼要回來﹖」

    「怕你哭。」你說。

    你曾經為我的眼淚那樣緊張﹐你還記得嗎﹖也許﹐我不曾意識到﹐我對你的愛﹐逐漸變成你的包袱。

    那天﹐走進一間珠寶店﹐本來是想買一隻月相表給你﹐卻在店裡碰到政文和他的未婚妻。

    政文看到我﹐精神一振﹐立刻介紹我跟他的未婚妻認識。

    「這是我的未婚妻。」政文牽著她的手跟我說。

    政文的未婚妻很年輕﹐看來只有二十一、二歲﹐有一張滿好看的娃娃臉﹐她一直微笑著站在政文身後﹐像絲蘿托喬木似的。

    「你們是舊同事嗎﹖」他的未婚妻天真地問我。

    原來政文不曾向她提及我。

    「是的。」我說。

    我和政文曾經共事﹐共事一段愛情。

    「我們來買結婚戒指。」她又再天真地說。

    我留意到政文對她的天真開始感到不耐煩。

    「再見。」我轉身離開珠寶店。

    政文在我身後對他的未婚妻說﹕

    「要最大的一顆鑽石吧﹐鑽石是女人的星星。」

    我知道他是說給我聽的﹐這句話﹐他也對我說過﹐但我還是喜歡星星多一點。

    「蘇小姐棗」政文的未婚妻在後面叫我﹐「你會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嗎﹖」

    「她不能來。」政文替我回答。

    「那真可惜。」她說。

    「對不起﹐祝你幸福。」我說。

    「謝謝你。」她說。

    「楊政文﹐祝你幸福。」我由衷地祝福他。

    「謝謝你。」他倔強地說。

    這一天晚上﹐我收拾行李準備明天出發去法蘭克福參加一年一度的布展。

    這麼快又一年了。

    「你喜歡什麼生日禮物﹖」我問你。

    「不用了﹐我已經很久沒有慶祝生日。」

    「所以才要慶祝。我從法蘭克福回來之後﹐你就要告訴我。」

    第二天早上﹐你送我到機場。

    你跟徐銘石說﹕「麻煩你照顧她。」

    我還是頭一次跟你分開﹐我捨不得﹐因此也顧不得徐銘石就在旁邊﹐我牽著你的手﹐一直不肯放開。

    「我去買喉糖。」徐銘石藉故走開。

    「你會惦著我嗎﹖」我問你。

    你從口袋裡掏出一包藥來﹕「為你準備了一些藥﹐萬一在那邊身體不舒服﹐就吃點藥。」

    你把五顏六色的藥逐一向我解釋﹕「白色圓形的是頭痛藥﹐白色長形的是頭痛很厲害時吃的。白色細顆的是止嘔藥﹐更細顆的是止瀉藥﹐水土不服﹐上吐下瀉﹐可以服這兩種藥﹐膠囊是抗生素﹐喉痛的話早晚服一顆。這兩顆黃色的是安眠藥﹐因為時差問題睡不著﹐可以服一顆。」

    「有毒藥嗎﹖」我打趣問你。

    「很抱歉﹐你把這裡所有的藥吞下肚裡﹐也不會死。」你一本正經地說﹐「用酒來送藥就不能保證了。」

    「才去幾天﹐怎會有那麼多病﹖」

    「今次用不著﹐可以留待下一次﹐每次出門都放在身邊就行了。」望著你﹐我知道我比政文的未婚妻幸福﹐起碼﹐我愛的男人也愛我。

    「要進去了。」徐銘石說。

    我依依不捨地摩挲你的鼻子﹐你的鼻子很冷呢。

    「進去吧。」你說。

    那是你唯一一次到機場送我。

    在機艙裡﹐我把你給我的藥掏出來﹐像個傻瓜似的﹐看完又看。

    「你不舒服嗎﹖」

    我笑著搖頭。

    抵達法蘭克福的那個晚上﹐我看看手錶﹐手錶上呈現一個滿月﹐在地球上﹐這是月圓之夜。窗外﹐明月高懸。

    我搖電話給你﹐問你﹕「你看到月亮嗎﹖」

    「這邊是密雲﹐正在下雨。」

    「法蘭克福的月亮很圓。」我說。

    「香港的雲很厚。」你說。

    「這邊的天氣很冷。」

    「香港也好不了多少﹐現在只有攝氏八度。」

    「冷嗎﹖」

    「不冷。」

    「家裡有電暖爐﹐就放在儲物室裡。」

    「不用了。」

    「昨天我摸到你的鼻子很冷呢﹐快去把電暖爐拿出來﹐答應我。」

    「好吧。」你很無奈地答應。

    因為這座電暖爐﹐我才跟你遇上﹐所以離開政文家的時候﹐我把它帶在身邊。

    「一定要開暖爐睡覺呀。」我叮囑你。

    「不知為什麼﹐每次你離開﹐香港總是天陰。」你說。

    「對啊。我是你的太陽。」我幸福地說。

    放下電話沒多久﹐徐銘石打電話到我的房間來。

    「要不要到大堂喝杯咖啡。」他問我。

    雖然很困﹐我還是答應了。匆匆披上一件外套﹐到大堂去。

    我來到大堂咖啡室﹐他已經坐在那裡。

    「睡不著嗎﹖」我問他﹐「我有安眠藥﹐是雲生給我的。」

    「看見月色這麼漂亮﹐想喝杯咖啡罷了。你是不是很累﹖如果累的話﹐不用陪我。」

    「不﹐我們很久沒聊天了。」我說。

    「你一向重色輕友。」他笑說。

    「政文這個月結婚了。」

    「這麼突然﹖」

    「跟一個相識才一個月的女孩子結婚。」

    「時間根本不是問題。」

    「對。」我苦笑。

    「你穿得那麼少﹐不怕著涼嗎﹖」

    「不怕。」

    「我差點忘了﹐你身上有很多藥棗」

    「可以吃一輩子。」我笑說。

    「這次是找對了人吧﹖」

    「我是找對了﹐不過不知道他是不是找對了人。」我笑著說﹐「你呢﹖快兩年了﹐你還是形單影隻。」

    他低頭不語。

    「你跟周清容到底為什麼分手﹖」

    徐銘石望著杯裡的咖啡﹐良久沒有回答我。

    「不想說就算了。」

    他抬起頭來﹐抱歉地說﹕「我跟她說了一句她永遠不會原諒我的話。」

    「是哪一句﹖」我好奇。

    「算了吧。」他用匙羹不停攪拌杯裡的咖啡。

    「到底你跟她說了什麼﹖」

    「不要再問了。」

    「你說你不愛她﹖」

    「你以為女人不會原諒男人說這句話嗎﹖」

    「更難原諒的是他說『我從來沒有愛過你』。」

    「我沒有這樣說過。」

    「那你說了什麼﹖」

    他把杯裡的咖啡喝光﹐跟我說﹕「別再問了。」

    窗外明月高掛﹐我在想﹐如果你跟我說「我從來沒有愛過你」﹐我決不會原諒你。沒有一個女人會原諒她所愛的男人跟她說這句話。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跟徐銘石喝咖啡時不小心著涼﹐我患上了感冒﹐往後的幾天﹐身體也不舒服﹐天天在吃你給我的感冒藥。

    感冒本來就是很傷感的病﹐在法蘭克福﹐月亮一天一天地沉下去﹐展覽會終於結束﹐我可以回到你身邊。

    徐銘石要到義大利為家俱店搜購家俱﹐他坐的那一班機比我遲一天出發﹐所以他先送我到機場。

    「你的感冒好了點沒有﹖」他在途中問我。

    「回到香港就會好。」我笑說。

    「秦醫生會來接你嗎﹖」

    「他要值班。」我瑟縮在大衣裡說。

    「那你自己路上要小心。」

    我和徐銘石在禁區外分手。

    我叫住他。

    「什麼事﹖」他回頭問我。

    「笑一下。」我吩咐他。

    他莫名其妙。

    「很久沒見過你笑了棗」

    他很努力地擠出一張笑臉。

    如果世上不曾有楊政文這個人﹐也沒有你﹐或許我會愛上徐銘石﹐他總會令我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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