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張小嫻
是的﹐那將是一件別緻閃亮出塵脫俗的婚紗。
展覽館關門後﹐我和阿芳一起去吃飯。
「我結婚了。」阿芳說。
「恭喜你。」
「又離婚了﹐所以回到布廠裡工作。」她說﹐「現在我跟我的狗兒相依為命﹐你跟誰相依為命﹖」
我怔怔地望著她﹐答不出來。
我們在餐廳外分手﹐我走在雪地上﹐終於想到﹐與我相依為命的是回憶﹐是你給我的回憶。
那天晚上﹐我在閣樓的窗前看著你的背影消失在孤燈下。
別再說我誤會。
「那不是很好嗎﹖」惠絢說﹐「真沒想到進展那樣神速﹐我猜他早就喜歡你。」
只是﹐我心裡總是記掛著﹐你在六十五支竹籤裡抽到最短的一支﹐你終於會和你等
待的人重逢。那時候﹐我該站在一旁為你們鼓掌﹐還是躲起來哭﹖我在為你縫第三個抱枕。
第三封信也放在這個用深藍色棉布做的抱枕裡。
雲生﹕
有沒有一個遊戲﹐叫「後悔的遊戲」﹖如果有的話﹐那一定是我跟你玩的那個竹籤的遊戲。
我不知道那預言什麼時候會實現。
也不知道當它實現時﹐我能否衷心地祝你幸福﹐忘記你在孤燈下消失的背影﹐忘記在某個寂寞的晚上﹐你曾給我你的溫柔。
蘇盈
那天晚上﹐我帶著抱枕﹐到醫院找你。
「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本來應該下班了﹐但是接班的人還沒來﹐有個小孩子剛剛被送
進來﹐要做手術。」你說。
「什麼手術﹖」
他在路邊吃串燒時﹐不小心跌倒﹐竹籤剛好插進喉嚨裡。
為什麼又是竹籤呢﹖
「我很快回來。」你匆匆出去。
我喜歡看到你趕著去救一個人的性命的樣子。
我坐在你的椅子上﹐拿起你的聽診器﹐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聽自己的心跳﹐戀愛的心跳聲好像特別急促和嘹亮。
一個穿白袍的年輕女子突然走進來﹐嚇了我一跳﹐我連忙把聽診器除下來。
她看到我﹐有點意外﹐冷冷地問我﹕
「秦醫生呢﹖」
「他出去了。」我站起來說。
她抱著一隻金黃色的大花貓﹐那隻貓的身體特別長﹐長得不合比例﹐像一個拉開了的風琴。她瞄了瞄我﹐然後熟練地把貓纏在脖子上﹐那只怪異的貓像一條披肩似的﹐繞過她的脖子﹐伏在她的左肩上﹐好像被她的美貌馴服了。
找不著你﹐她與貓披肩轉身出去了。
我看得出她和你的關係並不簡單。
在你的辦公室等了三十分鐘﹐我走出走廊﹐剛好看到你和她在走廊上談話。
她安靜地聽著你說話﹐乖乖地把兩隻手放在身後﹐跟剛才的冷漠﹐彷彿是兩個人。那只怪異的貓回頭不友善地盯著我。
道別的時候﹐她回頭向你報以微笑。
「對不起﹐要你等這麼久。」你跟我說。
「竹籤拿出來了沒有﹖」
「拿出來了。」
「那小孩怎麼樣﹖」
「他以後再也不敢吃串燒了。」你笑說。
「那隻貓很奇怪。」我說。
「哦﹐是的﹐本來是醫院外面的一隻流浪貓﹐牠的身體特別長﹐可以放在脖子上打個結。你手上拿著些什麼東西﹖」
我把抱枕從手提袋裡拿出來。
「又有碎布啦﹖」你微笑說。
你在臉盆洗了一把臉。
「如果太累的話﹐不要出去了。」我說。我在想著那個穿白袍的女子。
「不﹐今天是你的假期嘛。」你脫下白袍﹐換上外套﹐問我﹐「去看電影好嗎﹖」
在醫院停車場﹐又碰到剛才那個女人﹐她正開著一部小房車準備離開﹐貓披肩乖乖地伏在她大腿上。她揮手跟你道別﹐雖然我站在你旁邊﹐她連看都沒有看我一眼。
「要看什麼電影﹖」在車上﹐你問我。
「隨便吧。」我說。
在那個漂亮的女人面前﹐我突然覺得自己很渺小。原來我的對手並不是只有阿素一個人。
在電影院裡﹐你睡著了。
你送我回去的時候﹐我把你給我的鑰匙從皮包裡拿出來。
「差點忘了還給你。那天要到你家掛窗簾布﹐你交給我的。」
「哦。」你把鑰匙收下。
你竟然不說「你留著吧」。
我以為你會這樣說的。
我難堪地走下車﹐匆匆跑上我的閣樓﹐那是我的巢穴。
「嗨﹗」你在樓下叫我。
我推開窗﹐問你﹕「什麼事﹖」
你拿著鑰匙﹐問我﹕「你願意留著嗎﹖」
我真恨你﹐你剛才為什麼不說﹖
「留著幹嗎﹖」我故意跟你抬槓。
你為難地望著我。
「拋上來吧。」
你把鑰匙拋上來﹐我接住了。
擁有一個男人家裡的鑰匙﹐是不是就擁有他的心﹖那天﹐我和惠絢去買口紅。
我拿起一支櫻花色的口紅塗在唇上﹐這是那個女子那天用的顏色。
「他喜歡這個顏色嗎﹖」惠絢問我。
「希望不是吧。」
「那你為什麼要買﹖」
因為我要跟那個櫻花白的女子競艷。
真傻是吧﹖
「穿著白袍﹐可能是個醫生。」惠絢一邊試口紅一邊說﹐「你為什麼不問他她是誰﹖」
「那樣太著跡了。」
我望著鏡子﹐我的頭髮還不過留到肩上。
「有令頭髮快點生長的秘方嗎﹖」我問惠絢。
「有。」
「真的﹖」
「接發吧。」
「我是說真發。」
「他喜歡長髮﹐對嗎﹖」
「不﹐只是我覺得還是長髮好看。」
我放下那支櫻花色的口紅﹐我還是喜歡甘菊色﹐那種顏色比較適合我。
「政文近來好嗎﹖」我問惠絢。
「他還是老樣子﹐在身邊已經八年的人﹐忽然不見了﹐任誰也不能習慣﹐但是你知道﹐他是不會認輸的。」
「希望他快些交上女朋友﹐這樣我會比較好過。」
「還沒有呢﹐今天晚上我們約好了在俱樂部吃飯。」
我和惠絢在百貨公司門外分手﹐康兆亮會來接她﹐我不想碰到康兆亮。從前﹐我們總是四個人一起吃晚飯﹐這些日子過了好多年。今天﹐我選擇了獨自走另一條路。
是有一點孤清﹐你能體會嗎﹖
我買了許多東西到你家裡﹐又替你重新收拾一次﹐換上新的床單和枕袋。
這樣收拾了一個下午﹐竟然驅走了一點孤清的感覺。
那三個抱枕歪歪斜斜地放在沙發上﹐也許你永遠不會知道裡面的秘密。
我坐在沙發上﹐等你下班。一張沙發最好的用途﹐就是讓女人坐在上面等她的男人回家。
等你回家的感覺﹐你知道是多麼幸福的嗎﹖九點多鐘﹐你從醫院回來了。
「回來啦﹖」我揉揉眼睛﹐「我剛才睡著啦。」
「不好意思﹐如果在外面吃飯﹐你便不用捱餓。」
「不﹐我答應了煎牛排給你吃嘛。你還沒有吃過我煎的牛排。」
「廚房裡好像什麼都沒有。」你抱歉地說。
「我都買來了。」我把香檳從冰箱拿出來﹐「你看﹐香檳我都準備好了﹐我們用牛排來送酒﹐別用藥來送酒。」
你莞爾。
「你先去洗個臉。」我說。
我在廚房裡切洋蔥。
「切洋蔥時怎樣可以不流淚﹖」你問我。
「不望著它就行了。」
不望著會令你流淚的東西﹐那是唯一可以不流淚的方法。
當我想哭時﹐我就不望你。
我把兩塊牛排放在碟上﹐情深款款地望著它們。
「你幹什麼﹖」你問我。
「燒鳥店的阿貢教我的﹐令食物好吃的方法﹐就是要愛上它。」
「你愛上了它沒有﹖」
「愛上了。」我抬頭望著你。
「我去洗個臉。」你迴避我的目光。
「我愛你。」我告訴牛排。
你還有什麼不能夠放下﹖是阿素嗎﹖
「很好吃。」你一邊吃牛排一邊說。
「謝謝你。」我滿足地看著你。
這個時候﹐有人按門鈴﹐你去開門﹐站在門外的是那個在醫院裡跟你說話的女人。
「你有朋友在嗎﹖」她問你。
「是的。」你讓他進來。
她好像在來這裡之前已喝了很多酒﹐歪歪斜斜地坐在椅上。
「讓我來介紹。」你說﹐「這是蘇盈﹐這是孫米白。」
孫米白老實不客氣地拿起你的叉子吃牛排﹐又喝掉你杯裡的香檳。
「她是你的新女朋友嗎﹖」她當著我的面問你。
你沒有回荅她。
你知道我多麼的難堪嗎﹖
「今天很熱啊。」她把鞋子脫掉。
「我可以在這裡睡一會嗎﹖」她問你。
「我送你回家。」你說。
她猛力搖頭﹐逕自走進你的睡房﹐倒在你的單人床上。
她竟然睡在你的床上。
「她是醫生嗎﹖」我問你。
「是醫院化驗室的同事。」
「她是你以前的女朋友嗎﹖」
你搖頭。
「是現在的女朋友﹖」
你失笑﹕「怎會啦﹖」
你剛才不承認我是你的女朋友﹐我又憑什麼問你她是誰呢﹖也許她跟我一樣﹐不過是你眾多仰慕者之一。
「我把東西洗乾淨就走。」我站起來收拾碟子。
「不用了﹐讓我來洗。」
「那我走了。」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有朋友在這裡。」
我不望你﹐免得望著你我會哭。
「不﹐我送你。」你拿起車鑰匙陪我離開。
她是什麼人﹐可以霸佔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