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荷包裡的單人床

第6頁 文 / 張小嫻

    「那張海報﹐我看到了﹐你為什麼利用我﹖」

    「我不是利用你﹐我只是想替你把她找出來。」我解釋。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無情的說。

    看到你這樣保護另一個女人﹐我反駁你﹕「她不一定還愛著你﹐也許她已經忘了她跟你的盟約﹐也許她已經愛上另一個人﹐也許她已經嫁人了﹐而且日子過得很幸福。」

    「不會的。」

    「你怎麼知道不會﹖難道只有你才可以給她幸福嗎﹖你別再自欺欺人。」

    「不會的﹐她不會幸福的。」你淒然說。

    「你怎麼知道她不幸福﹖男人總是以為﹐女人離開了他﹐便得不到幸福。」

    「總之我不應該相信你。」

    你望也不望我一眼﹐拂袖而去。

    徐銘石跑過來問我﹕「什麼事﹖」

    我用手抹去眼角的淚水﹐說﹕「我有點不舒服﹐我想回家。」

    徐銘石送我到停車場﹐雨一直沒有停。

    「我送你回去吧。」我跟徐銘石說。

    「不用了。」他彷彿看穿了我的心事。

    「雨很大呀﹐我送你吧。」

    他替我關上車門說﹕「我想一個人走走﹐我明天要到青島。」

    「為什麼﹖」

    「一個朋友的爸爸在上面開酒店﹐酒店的窗簾都要交給我們設計。」

    「是嗎﹖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想有點眉目才告訴你﹐讓你高興一下。」

    「要我去嗎﹖」

    「你留在香港等我的好消息吧。」

    「什麼時候回來﹖」

    「三天之後。」

    「一路順風。」我祝福他。

    「小心開車﹐霧很大。」他叮囑我。

    他在汽車噴出的煙霧裡離我愈來愈遠。

    今夜的霧很大﹐西環最後一間屋隱沒在霧中﹐我在陽台上遙望你住的單位﹐什麼也看不到﹐我只知道﹐你大概在那個地方。

    我並不稀罕你的愛﹐我關起屋裡所有的窗簾﹐把你關在外面。

    我伏在抱枕上飲泣﹐我住的地方﹐距離你住的地方只有一千公尺﹐開車只要五分鐘﹐走路要三十分鐘﹐但是只要站在陽台上﹐我就能看到你屋裡的燈光﹐是天涯﹐還是咫尺﹖凌晨四點鐘﹐政文回來了。

    「肚子很餓﹐有什麼東西可以吃﹖」他問我。

    我走到廚房﹐打開冰箱﹐裡面有前天吃剩的白飯。火腿和雞蛋是鐘點女傭買的。

    我用火腿、雞蛋、蔥花和兩茶匙的蝦醬炒了一碗飯給他。

    「好香。」他說。

    他把那碗飯吃光。

    「很好吃﹐想不到加了蝦醬的炒飯是那麼好吃的。」

    他的嘴角還黏著一粒飯。

    「我想搬出去住。」我跟他說。

    「什麼﹖」他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把那只碗拿到廚房裡洗。

    「我無法再留在你身邊。」我告訴他。

    「你是不是愛上了別人﹖」他站在廚房外面問我。

    我站在洗碗盆前面的一扇窗看著你住的地方。

    「他是什麼人﹖」

    「我沒有跟其他男人一起。」

    「那是為什麼﹖」他鍥而不捨地追問。

    我應該怎樣回答他﹖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我只是覺得﹐我愛一個男人﹐就不能給另一個男人抱﹐縱使我愛的男人並不愛我﹐我仍然要忠於自己的感覺。

    他哀哀地望著我。

    「讓我冷靜一下好嗎﹖」我懇求他。

    他沮喪地走進睡房。

    我在廚房裡坐了一個晚上﹐直到天亮。

    政文再次站在廚房外面﹐穿上昨天的那一套西裝。

    「我要出去。」他說。

    「哦。」我應了一聲。

    「你什麼時候搬出去﹖」

    沒想到他會這樣問我﹐他一定很恨我﹐惠絢說得對﹐他是一個輸不起的人﹐為了避免輸﹐他寧願首先放棄。

    「明天。」我低著頭說。

    「你會後悔的。」他說。

    他出去了﹐晚上也沒有再回來。

    一夜之間﹐我從一個別人以為很幸福的女人﹐變成一個一無所有的人。

    我站在陽台上直到天亮﹐雨不停地下著﹐我已經看不見你的那一扇窗。

    那個早上﹐我離開薄扶林道﹐搬到布藝店的閣樓。

    閣樓只有百多呎﹐孤燈下﹐我睡在沙發上﹐那盆櫻草又長出新葉了﹐但是這一扇窗﹐再看不到星星。

    我告訴惠絢我離開了政文﹐走的時候﹐只帶走那一座電暖爐和幾件衣服。

    「你看你為什麼弄成這個樣子﹖」她跑來閣樓找我。

    我沒有後悔﹐離開政文﹐是一種解脫﹐我曾經以為他是陪我走到世界盡頭的人﹐原來他不是。

    「你本來住差不多兩千呎的地方。」惠絢說。

    我倚著抱枕說﹕「可惜這扇窗看不到星星。」

    「你太任性了。」

    惠絢看到我在馬德里買的那塊手燒瓷磚。我把它帶在身邊。

    「就是為了他﹖他喜歡的是另一個人。」

    「我知道﹐不用告訴我。」

    「你是不是在做夢﹖」惠絢沒好氣地問我。

    「你就當我在追尋一個遙不可及的夢吧﹐而這個夢最好永遠不要醒來。」

    夜裡﹐孤燈下﹐我提筆寫信給你。

    雲生﹕

    這一扇窗﹐再看不到星星。

    星星好像很擁擠﹐實際的距離卻很遙遠。

    天文學家說﹐星星的擁擠度等於在歐洲大陸放三隻蜜蜂。

    為什麼是三隻而不是兩隻﹖如果是兩隻﹐會不會簡單得多﹖蘇盈雖然不知道是否還可以把抱枕送給你﹐我還是縫了第二個抱枕。我把信藏在抱枕裡﹐這個抱枕是用白色格子布造的﹐配上三顆西梅色的鈕扣。

    那天晚上﹐徐銘石突然來到閣樓﹐把我嚇了一跳。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他問我。

    「我出走。」

    「出走﹖」

    「從一段消逝了的愛情逃出來。」

    「什麼時候發生的﹖」

    「你去了青島的那一天。」

    「楊政文沒有來找你嗎﹖」

    「他不會的﹐他不會原諒我。」

    「這裡怎麼可以住﹖」他憐惜地說。

    「這裡很好啊。以前住的房子太大﹐反而覺得寂寞。」

    「我替你找個地方暫時住著。」

    「不用了﹐住在這裡﹐上班一定不會遲到。」我笑說﹐「這麼晚了﹐你為什麼會回來﹖」

    「剛下機﹐經過這裡﹐看到閣樓有燈﹐以為你忘了關燈。」

    「生意談得成嗎﹖」

    「很好呀﹐遲些還要再去青島。」

    「我從來沒去過青島﹐我也想去。」

    「下個月要到那邊開會﹐一起去吧。肚子餓嗎﹖要不要出去吃點東西﹖」

    「不用了﹐你回去睡吧﹐你的樣子很累。」

    「是嗎﹖」他微笑說。

    「一個人的時候﹐你有沒有想起周清容﹖」

    「在青島的時候也曾想起她。」他惆悵地說。

    「那為什麼要分手﹖」

    「那你為什麼要跟楊政文分手﹖」他反問我。

    我不好意思坦言我愛上另一個人。

    「我們的理由也許不一樣。」我說。

    「那就不要問了。」

    兩星期過去﹐政文沒有找我﹐你也沒有再來燒鳥店。正如惠絢所說﹐我什麼也沒有了。

    在閣樓的日子﹐愈來愈黯淡。

    這一天晚上﹐我在附近買了一個飯盒﹐回去的時候﹐政文已經坐在閣樓上等我﹐他的樣子很憔悴。

    「你怎樣進來的﹖」

    「惠絢給我鑰匙。」

    我放下飯盒﹐沒想到他會來找我﹐他從來不是一個願意低聲下氣的人。

    「這個地方怎能住﹖」他挑剔地說。

    我打開飯盒開始吃﹐我的肚子實在很餓。

    「你還要在這裡待多久﹖」

    他以為我只是一時想不通走出來。

    「我們的的距離愈來愈遠了。」我坦白地說。

    「你是我最愛的女人﹐你還想怎樣﹖」他難過地問我。

    「你回去吧。」我低著頭說。

    「這個遊戲你玩不起的。」

    「是的﹐是貪婪和恐懼的平衡。」

    「你想要什麼﹖」

    「你就當我在追尋一個遙不可及的夢吧﹐其實我也很害怕。」

    「我們結婚吧。」他緊緊地抱著我。

    我嗆著喉嚨﹐咳得很厲害。

    「謝謝你﹐但我不能夠給你幸福。」我難過地說。

    「你會後悔的。」他放開我。

    他走了﹐我對著面前的飯盒泣不成聲。離開政文以後﹐我還是頭一次哭得這麼厲害。我像一個壞孩子﹐明知自己幸福﹐卻偏偏要親手破壞它。

    但是﹐我沒想過後悔。

    我既然對愛貪婪﹐就必須承受那份將會失去一切的恐懼。

    我在空中走鋼索。

    政文沒有再來找我。天氣炎熱的一個黃昏﹐你竟然抱著一袋星星出現。

    「杜小姐說你在這裡。」你靦腆地說。

    「什麼事﹖」我壓抑著心中的激動問你。

    我沒想過還可以見到你。

    「那天對你這麼凶﹐對不起。」你慚愧地說。

    「是我不對。」

    你搖頭說﹕「我不應該對女士這麼無禮。」

    你從口袋裡拿出一個用絲帶捆著的透明膠袋來﹐裡面有好幾十顆五顏六色的星星貼紙。

    「這是什麼東西﹖」

    「專程來道歉﹐總不能兩手空空吧。這些星星吸收了光源之後會發光﹐把它貼在天花板上﹐把燈關掉﹐星星就會不斷地閃亮﹐你說過喜歡星星﹐我就送給你。」

    你把星星放在我手上。

    「謝謝你。」

    「好了﹐不妨礙你工作﹐我走了﹐再見。」

    「再見。」我目送你離去﹐忽然想起我有一樣東西要交給你。我跑上閣樓﹐拿起抱枕追出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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