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張琦緣
而每次只要她有任何試圖逃脫的舉動,當天晚上便得承受他一整夜貪婪無度的需索——沐剛把情慾當作成懲罰的工具,令生嫩稚澀的她羞慚得無以復加,不曉得自己的身體為何全然不受理智的控制,恬不知恥地響應、迎合著他?
逃亡與獵捕的戰爭依然每日在上演,一次又一次的挫敗加上對自己的懷疑和自責,歐陽陷入了痛苦的情緒低潮中,侍女、丫鬟一再勸說她柔順安分,只差沒挑明數說她「不識好歹」。
抑鬱煩躁的歐陽按捺不住想要尖叫的衝動,她做了一件生平未曾做過的事——將所有看的到、摸的著的器皿、裝飾、家俱全砸得稀爛,直到沐剛攔阻了她。
她的衝動只是再給了他一次「懲罰」的借口。赤裸綣縮在凌亂的床鋪之中,歐陽明月瑟瑟發抖,感覺像沉入冰窖般的陣陣寒意令她絕望。
沐剛沒有強暴她,而是逐漸把她塑造為淫賤的娼妓——一個耽於肉慾、養尊處優的娼妓。
她失去了一向珍視的自由,還有某樣不知名的貴重對象,似乎連身、心也將隨之四分五裂,墜入無可挽回的深淵中……,眼淚由她的雙頰滑落,留下兩行粉漬。即使是在崔家受盡欺凌虐待、饑餒寒凍的那三年裡,她的心也從未如此痛過!回想起往昔,明月閉上了雙眼,只希望自己更冷更寒,能將心凍得麻木不仁。
服侍她的侍女們對歐陽明月突然的安靜溫馴感到高興,持續了半個多用的爭吵大鬧終於停止了,明月不再反抗侍女的擺佈,任由她們精心妝飾來討好王爺。
一個美麗溫馴的人偶,沒有靈魂與生氣。
沐剛察覺出她的改變,不言不笑只是安安靜靜地坐在窗欞邊的椅子,終日望著天際,只有在他緊緊抱住她時才感覺得到她的一絲驚悸,隨即又毫不抵抗地任他擺佈。
以為她在做消極抗議的沐剛咬牙跟她堅持下去,卻心驚地發現她一日比一日清瘦憔悴,原本炯炯有神的雙眸也逐漸黯淡陰鬱。
他關切地詢問侍女有關明月的三餐飲食狀況,得到了一個令人起疑的答案——明月吃的雖少,數量還算正常,但是她不喜歡人家看她進食,每次都是自己一個人在房裡,吃完後才叫人收去碗盤。也就是說最近五天以來沒有人親眼見明月進食!
沐剛的窺視證實了他的猜疑——獨自一人在房裡的明月根本不吃也不喝!
她把魚肉撕成一塊塊喂貓、將蔬菜扳成段喂鸚鵡,茶、酒則倒在窗外,讓侍女以為她吃過了。
作夢也沒想到她會如此自虐,幾乎發狂的沐剛踢開了房門抓住了她的肩膀搖晃,咆哮如雷:「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這樣折磨自己?!」
滿腔怒火無處可以發洩的沐剛,一把抓起了雪白的波斯貓扔出房外,受驚的貓兒發出淒厲哀嚎逃竄無蹤,被栓在架上的五彩鸚鵡就沒那麼幸運,被擲上了牆壁掉下來後隨即一命嗚呼。
這是他第一次對她動怒……只覺得手腕快被他捏碎的明月為之畏縮,她顫抖著聲音逞強說道:「你摔那些玩意見倒不如來摔我!與其這樣忍辱苟活我寧可死了痛快!」沐剛的恐怖表情令她閉上雙眼,預期中失去控制的一拳並沒有打在她身上——依她現在的虛弱狀態,這一拳極可能達成她求死的願望,她巍然想道。
猛然推開她的沐剛發出怒吼,一拳打爛了花梨木桌子;跌坐在地上的明月微微喘息,看著他又一拳打破了琉璃屏風,「嘩喇」巨響令眾侍女驚叫奔逃,血漬點點滴滴流下他的手臂、手指。
上次是她將器皿摔得稀爛,這次卻是他差點沒拆了這座「攬月樓」。
聞聲而來的張恩、胡海等眾人合力勸阻了沐剛,半求半拉地將主子勸了出去,只留下一身綾羅綢緞珠寶妝飾的明月,含淚坐在滿目瘡痍中。
※※※
「我不會放你走!」依然難抑激動的沐剛粗嘎說道:「我也不會讓你死!這一輩子你注定擺脫不了我的!」
強行餵她喝下半碗薄粥後,他又灌了她喝下參茶——辦法和當初餵她解酒茶時如出一轍。
絕食多日的明月勉強喝下薄粥和參茶,感覺胃部一陣陣收縮擴張的排斥,幾乎作嘔的她含淚委屈地說:「我胃疼……不要再逼我了!」
正準備再「喂」她一口參茶的沐剛,考慮半晌才吞下嘴裡的參茶。
氣餒心灰的明月頹然側臥在床上,雙手摀住作怪的胃部默然無語——這一次的絕食也失敗了,她已經沒有勇氣再嘗試一次。
「明月——」沐剛抑鬱的低喚令她嚇了一跳。「你要我怎麼做,你才肯原諒我?!」
他已經為灌醉了她強奪她的身子這件事,受盡了良心的譴責,明月的絕食手段更是雪上加霜,幾乎撕裂了他的心。
難道說,他再怎樣低聲下氣地無法挽回了嗎?!原諒?!躺在床上的歐陽明月眨了眨雙睫,蹙起黛眉。自從被沐剛軟禁以來,她日日夜夜所想的是如何重獲自由,飛出這座富麗堂皇的囚籠,恢復無拘無束的真實自我。
原諒?!她從未想過!
「放了我。」她毫不考慮地回答。
沐剛反應強烈,斬鐵截釘說:「不!」
悲哀襲上心頭,無力再和他爭辯的明月倦然道:「沒什麼好說了。你走吧!」
濃重的挫折感和壓抑許久的疑妒令他衝口而出:「為什麼?!你那個有名無實的無能老公給了你什麼?!他對你付出了多少?!讓你這樣情深義重執著於『貞女貴殉夫』」的狗屁禮教?!」
他好不甘心!費盡心思居然是跟一個不存在的死人競爭。
「你……你說什麼?!」震驚、迷惑的明月問。不能理解沐剛為何會有這種想法。沐剛咬牙吐露,「我派人去打聽過了,你嫁給了崔家不久便喪夫,為他守了三年寡才在公婆的同意下回娘家!」
至今,崔家的街坊鄰居還稱頌崔家夫婦的仁慈寬厚,不忍年輕的媳婦守寡,送她回娘家改嫁的高尚行為。
擒著眼淚的明月愕然張嘴,發出了苦澀的笑聲。崔家的人是這樣粉飾他們的「義行」嗎?!
「你錯了!不是他們大發慈悲放了我,而是上天垂憐……給了我一個可以光明正大逃離崔家的機會!」明月說。
故事,從十年前說起——
那年她十六歲,蜀中方剛被朱元璋攻下,地方上出現了不少流兵散勇所組織的強盜,而突然間從小訂過婚約卻因戰亂失去聯絡的崔家,不顧路途危險,派人來催歐陽家送女出嫁。於情於理都難以拒絕的父親,倉促打點了微薄的嫁妝,叫歐陽青雲送妹妹出閣,大紅花轎自然引起賊人的貪念,那群翦徑強盜要財也要人,千鈞一髮之際是沐剛帶領了一小隊人馬來馳援,只是一時大意輕敵的沐剛誤中了一支淬過毒的響箭,荒郊野外中求助無門,眼見命在旦夕。
心地仁慈的青雲不忍拋下救命恩人,商得了明月的同意,救人要緊,婚嫁可以再另擇良日。
在沐剛毒發昏迷的那幾日中,明月也曾不避嫌疑地照顧他,留下了只光片羽的記憶在沐剛腦海中……
「……我原本以為,就算誤了良辰吉時,只要能救你一命,根本就不算什麼。」明月表情木然,平鋪直述地說。
誤是誤了!她沒料到的是比預定吉日晚了三天的花轎在抬到崔家門口時,迎接她的是一片哭聲震天——未曾謀面的夫婿在她踏入花廳時斷了氣。
長達三年的夢魘從此開始——隱瞞了兒子早就病入膏肓的崔家夫婦,一心一意迷信娶了媳婦好「沖喜」,晚了三天的花轎卻陰錯陽差地撞上了兒子斷氣的時刻,捶胸頓足、嚎啕大哭的崔老太太將兒子的死全怪在明月的頭上。
「要不是這小賤人誤了『沖喜』的時辰,我的兒子也不會死——。」哭得聲嘶嗓啞的崔老太太拿起枴杖劈頭劈腦地打著仍穿著鳳冠霞帔的明月,千賤人萬賤人的辱罵。
然後就命姨娘們脫下了她的嫁裳,令她換上重孝跪在丈夫靈陋前磕頭謝罪.聽得心驚膽跳的沐剛只能低喚出她的名字,「明月……」她到底吃了多少苦口沐剛不敢想像。
「崔家要我守寡。」明月簡短略過。
三年……她不願再去回想被夫家鄙視欺凌的那段記憶,崔家的人把她當成了婢奴使喚,挑水、磨臼、燒灶……奪去了她的衣棠首飾,讓她穿著單薄破舊的衣裳操作,惡毒地取笑她的一雙大腳是「天生賤命」…….「是我誤了你。」沐剛沉重低語。縱然明月不說,他也可以猜測出她的處境有多險惡淒苦。
經過短暫的沉默思量,明月說出了良心話,「不!與你無關——誤了『沖喜』的吉時只是給了他們一個正當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