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裘琍
「他叫薛成超。」她虛弱呻吟。
「謝謝你呀,我知道他叫薛成超,只是我叫什麼忘記了。」
「你叫嚴森。」
她感覺頭越來越重,這次她真的想睡了。
他的聲音仍在她耳旁飄蕩,她開始認為--只有他的聲音才是令人安心的聲音。
他仍持續叫罵。
「你真好,真厲害,還真的能睡下去,我佩服你。但我呢?嚇得像狗一樣到處亂竄,我知道你一定到山上去了,在某個地方快樂得不得了。我實在不必理你,只要等你回來,臭罵一頓再把你踢下山就行了,但我卻擔心你……我在擔心你!你聽到沒?我在擔心你……我一定是鬼迷了心竅才會這樣。」
但她聽不到,她睡著了。
他繼續說話,藉著說話來分心,不然他無法理解自己現在要做的事。
「很好,睡著了,死了,我自由了。現在我應該打電話給徐經理,叫她再帶一個女人上山來……」
她睡得不安穩。
「可是……等一下,死人真可憐,她應該死得漂亮一點……」
他到浴室取來濕毛巾,小心翼翼擦著她的臉。
「小姐,你長得真醜,好醜,恐怕是俱樂部裡最醜的一個,就是掃廁所的歐巴桑都比你漂亮。」他邊說邊替她擦拭每個地方。
「小姐,你的眼睛太大了,沒有男人會喜歡一雙會透視人的眼睛,好像心裡想的壞主意,會被你全部瞄得一清二楚。還有你的皮膚太嫩了,也太薄了,使人不敢碰觸你,好像碰壞了就要倒大楣賠錢了。你的鼻子也是,雖然看起來小小嫩嫩的,可是嗅覺太靈敏,能聞出臭男人身上的味道。你的嘴唇……」他眨一下眼,輕輕擦拭兩片蒼白、細嫩、微微顫抖,秋天的花瓣。
他已經不太能明白自己要說什麼了。
「殺人的武器,裡面充滿飽合的蜜汁,教人看了拚命想要吸吮其中甘甜
的滋味,但是有毒,老早就知道有毒,也看到別人被毒死的慘狀,居然還想試,還敢試……」
他一把脫去她的衣服,快速將她的身體擦過一遍。
「我變成聖人了,歷史應該將我的名字記載上去,我是現代的柳下惠,全世界能對著裸女不動心的,大概只剩下我嚴森了。而且花錢買女人來玩弄自己的,大概也只有我嚴森了。現在我是護士,是醫生,傳教士,是全宇宙最純情的少男……」
他快速將自己乾淨的衣服罩在她身上。
然後坐下來,喘過氣。
「我是神經病……」
他突然想大笑三聲。
「一個人在屋子裡自言自語的,不是神經病是什麼?」
雖知道自己像個傻瓜,卻仍像個傻瓜一樣繼續自言自語。
「我是神經病。」
四壁撞擊他的聲音後再傳回來,變成破碎的聲音。
他瞪著天花板許久後,再轉過頭看她。
她睡得像天使一樣。
「魔鬼……」
他站起,替她蓋好棉被,然後走出他金屋藏嬌的地方。
星空之下,他竟不知該何去何從。
第五章
賀之雲不知昏睡了多久,但必有一世紀那麼久了。
所以,她才會夢到那麼多事,多得教她無法去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一陣吸塵器的聲音打擾了她。
她先看到,一個包頭巾的中年女子熟練的打掃屋子;按著面對,一大片奇形怪狀又陌生的木頭天花板,然後,一扇木頭雕花的橢圓形窗戶,看見橘黃色漂亮的夕陽緩緩墜落下來,最後轉回頭,寬大幽雅又古意盎然的室內裝潢讓賀之雲回到現實。
「我睡了多久?」
她問那個包頭巾的女人。
那女人像是被主人召喚般立刻趕到她面前。
「從我一大早到這裡,你現在才醒來。」女人既而補充說:「醫生說不要吵醒你。」
「原來我生病了。」
她自言自語說。
「我去準備東西給你吃!」那女人急著要到廚房。
「等一下。」
她叫住她。
「你在這裡做什麼?」
「打掃啊,從這裡掃到那裡……」女人誇張的舉起吸塵器,大概以為她還在神智不清。
她笑一笑,必須先解除對方的緊張。
「我是說你為什麼在這裡工作?」
女人總算明白她的意思。
「嚴先生叫我過來的……,他要我來照顧你。」她欲言又止,好像很多話不能說一樣。
嚴森?
賀之雲心裡「喔」一聲,卻沒有直接表現出來。
「我的病很嚴重?」
女人笑起來,好像賀之雲說了什麼奇怪的話。
「你沒病,醫生說你身體很虛,只要睡覺就好了。」
「那又何必專程請你過來?」
女人一副快要丟掉頭路的樣子,愁眉苦臉地看著她。
「可是你睡完覺也要吃東西啊,不吃東西那有體力。放心好了,我煮東西的功夫很好,嚴先生常常誇獎我。我替嚴家煮飯煮很久了。」
不關吃的問題,賀之雲比較想知道自己為何受到如此禮遇。
還請自己的廚子過來服侍,恐怕是另一個天方夜譚。
女人嘻嘻笑起來,露出門牙上一個大黑洞。
「嚴先生雖沒說什麼,看得出他對你很好喔。」
看得出?
那他未免也太會演戲了。
她非常明白這樣的女人工作很少,發呆的時間很長,絕大部分都在東家長西家短。
女人像看出她的心事,馬上蒙住嘴巴。
「放心,我的花瓶很緊。」
花瓶?
事後想到她大概是想說「守口如瓶」的成語,之雲不覺得莞爾。
按著女人到廚房忙來忙去,再看到她時手中端來一個大托盤。
「先吃點東西,我幫你放洗澡水。」
經由她的提示,才發現身上穿著男人的衣服,雖只是一件襯衫,但能感覺質料非常不同,就是有錢人的衣服了。
想到這裡,賀之雲突然覺得煩躁起來。
「我叫阿花。」女人主動說話。
「阿花?」
「阿華,華……」她講半天解釋不清,乾脆用合語說:「就是頭毛那個發,阿發。」
「阿發。」
「是啦,就是華,有夠難念的字,你叫我阿花也可以,都是我啦。」女人又嘻嘻笑起來。
看來是個開朗的人,連賀之雲也感染她的快樂。
吃了點東西,又泡過舒服的熱水澡,賀之雲感到精神好很多。
天色已經暗下來。
「剛才嚴先生打電話來,本來要給你聽的,但是你在洗澡,我跟他說你已經醒了。」阿發忙著收拾自己的東西。
「你不住這裡?」
「沒有沒有,我怎麼可能住在這裡,我還要回去替老先生煮消夜,嚴先生會派人來載我,明天早上再過來。」
「他--會過來嗎?」她淡淡問道。
「他沒說。」
阿發停一下,然後看一下大門。
「其實嚴先生人很好的,他的心腸軟,感情很豐富,就是嘴巴硬。你都不知道,有一次我看見他在哭。」
「哭?」
倒是挺驚人的一項舉動。
「看電視的時候。」
阿發顯得好得意,好像挖到嚴森的一個大秘密。
「他在哭耶,被我看到一滴眼淚流下來。我還以為只有我們女人看電視會哭,像嚴先生這麼好命的人,居然看可憐的電視也會哭,所以我說他感情很豐富。賀小姐,雖然我沒念過什麼書,但是我很會看人。嚴先生以為自己很無情,經常為了賺錢把人家害得很慘,但我要說那個生意人不這樣,不夠奸詐就做不了大事業,何況老先生又不只他一個兒子……」阿發突然矮下身子小聲說。
「他不是大老婆生的兒子。」
所以說,她的大爺,也只是個貼著紙的金礦而已囉……「不過老先生最喜歡他,因為兒子裡頭他最厲害,也是最孝順的一個,現在年輕人有幾個翅膀硬了還要住在家裡?!老先生其他兒子都嘛去當外國人了,只有嚴先生還留在家裡。」
恐怕是他另有目的吧……「嚴太太不說話嗎?」
「嚴太太?」阿發奇怪的反問她,然後恍然大悟。
「嚴先生沒結婚啊,難道你不知道?只有這件事老先生才會罵人。嚴先生曾經跟一個小姐很好,好像是老先生介紹的,反正就是這家和那家結婚,然後兩家公司再變成一個大公司,但是嚴先生不肯娶那個小姐,後來我就沒看到他跟其他小姐在一起了。」說完,她深深看之雲一眼。
「除了你以外。」
她能明白對方心裡想什麼,不過跟其他小姐比起來,賀之雲不過是個遊戲而已。
阿發注視她好久,彷彿想說卻不便直說。
但她的「花瓶」還是破了。
「其實我看你就知道是規規矩矩的好孩子,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事,但是請相信嚴先生,他會幫忙你的。」
最後她送給賀之雲一個充滿鼓勵的微笑,然後拎起手提袋向她道別。
阿發走後,世界再度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在床上生了一會兒,然後動手將它的衣物掛進衣櫥裡,賞玩過屋內每一樣東西之後,她拿起電話打給兩個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