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頁 文 / 茱迪·麥娜
裡克突然說話了。三個女人都被他突然冒出來的話聲嚇了一跳。「你坐在這裡——」他命令道,指著柯萊莫旗幟下的位置。
珍妮知道這只是他的命令,並不是洛伊的——而且就算是洛伊的,她也不打算聽命。她搖搖頭。「我要坐在我自己的旗下,裡克。和你們打仗的結果已經使我們少了許多人,而柯萊莫的這一邊已經滿席了。」
但並非如此。在中間這邊空了一張大椅子,她知道那是為她而設的。她走過那個位子,似乎六百位賓客與每一個家僕、村民都在看她,表情由震驚轉變為失望,然後再轉變為輕蔑。
梅家的看台介於費家與杜家之間。更讓珍妮心痛的是,他們一看見珍妮朝他們那一邊走過來,就開始大聲歡呼。珍妮茫然地瞪著前方,一心只想著威廉。
她在第一排坐下來,旁邊是愛琳姑媽與莉娜。當她一就座,她的家人——包括貝姬的父親在內——都拍著她的肩頭,驕傲地與她打招呼。許多她不認識的族人也都上前等著向她致意。從前她只渴望被族人接納,而今卻被一千多個蘇格蘭人像英雄一樣崇拜。
而她只需公然羞辱並背叛丈夫就可以做到這一點。
珍妮腹中絞痛,雙手出汗。她才坐了不到十分鐘就覺得自己很不舒服,再也坐不住了。
等她面前的人散開之後,她發覺場子對面的英格蘭人都在看著她指指點點的。
「你看看,」愛琳姑媽高興地說著,同時對那些怒目而視的英格蘭人點頭示意。「我們的人帽子有多漂亮,就像我們年輕的時候一樣。」
珍妮勉強抬起頭來看,隱約聽見愛琳姑媽在說:「你看的時候,親愛的,頭要抬高一點,因為這是你自己的選擇——雖然我認為你錯了——而你現在必須繼續做下去。」
珍妮轉頭看她。「你說什麼,愛琳姑媽?」
「如果你先前問我,我也會同樣這麼說:你的位置應該是和你丈夫在一起。不過我卻是應該和你在一起,所以我也來了。還有親愛的莉娜也在你這邊,而我非常懷疑她是打算留下來和你丈夫的弟弟在一起。」
莉娜轉頭瞪著愛琳姑媽,但是珍妮一心只念著自己的愧疚感,沒有注意到莉娜的反應。「你不瞭解威廉,愛琳姑媽。我愛他。」
「他也愛你。」莉娜同情地說,但是又加上一句。「可是他不像父親,他愛你的程度勝過他對我們『敵人』的恨意。」
珍妮閉上眼睛。「求求你們,不要這樣子對我。我——我知道什麼是對的……」
號角聲突然響起,全場安靜下來,聽著大會宣佈比賽規則。
珍妮屏息聽著:首先有三場槍術比賽。第一場是一個法蘭西人與蘇格蘭人對抗;第二場是洛伊對抗一個叫杜蒙的法蘭西人;第三場是洛伊對抗費義安——珍妮前任的「未婚夫」之子。
觀眾瘋狂了,他們原以為可能要等一整天才能看到一場「黑狼」的比賽,沒想到頭一個小時就有兩場。
大會接著又宣佈:槍術比賽將採用日耳曼式規則,也就是說將採用重量級矛槍,而且槍頭上沒有保護性的鈍套。這個宣佈使群眾興奮不已,卻使珍妮心悸。
比賽開始,樂聲大作,所有與賽騎士先繞場一周。
這時就連珍妮也不得不為眼前壯觀的場面歎為觀止,各式各樣的徽志與五顏六色的華麗旗幟充滿了場內,四百多名騎士的甲冑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她的父親與異母弟弟馬康也在其中,但是她的丈夫沒有出現。全場的觀眾激動地喊著:「黑狼!黑狼!」
第一對競技者上場了。參賽的兩名騎士分別騎到妻子或心上人的面前,舉起矛槍,等著她用頭巾或絲帶繫在上面表示鼓勵。然後他們各騎到場子兩端相對,準備就緒之後,等號角聲響起,就拼全力衝向對方。
法蘭西人的矛槍擊到對方盾牌上,蘇格蘭人在鞍上搖晃了兩下,又恢復了騎姿。又連續衝刺了五個回合之後,法蘭西人終於把對手挑下馬,全場響起如雷的歡呼聲。
珍妮根本沒有注意到這場比賽的結果,只是瞪著自己放在膝上緊緊握在一起的雙手,屏息等著號角聲再響起。
等號角聲終於響起的時候,觀眾幾乎要瘋狂了。珍妮雖然拚命告訴自己不要看,她還是抬起了頭。出場的法蘭西人身材特別高大,護肘部分的甲冑往外凸出,像一隻張牙舞爪的蝙蝠。他策馬走到一處看台前請求一位女士祝福,這時候觀眾逐漸安靜了下來。
一陣恐懼襲來,珍妮連忙想轉移目光,但即使不看,她也知道是洛伊出場了——因為群眾突然變得平靜出奇。她不由自主地抬起頭,心臟幾乎要停止了:他穿著一身黑,馬身上披的氈子也是黑色。
即使以此刻已經熟識他的珍妮看來,他的模樣依舊駭人。
她看見他朝自己的看台騎過去,感到他一時誤以為坐在那原來是她的位子上的女人是她。但是他並沒有騎到那個位子前。也無視於場內起碼一千多名的女士正瘋狂地對他揮舞面紗與絲帶。洛伊只是掉轉「宙斯」的方向,朝對面走來。
珍妮的心一沉,因為她發現他是在朝著她騎過來。群眾也發覺了,開始沉默下來靜靜地看著。梅家的每一個人都在大聲咒罵他,洛伊依然直行到珍妮前方停了下來,但是他並沒有舉起矛槍請她賜福鼓勵,因為他知道她不會那麼做。他做出更令她震驚的事,他坐在馬背上,「宙斯」不安地移動著身子,而他抬頭看著她,緩緩轉動矛槍,使一端觸地。
那是在致敬!她的心在狂叫。他在向她敬禮,而在那一刻珍妮感到一陣痛苦與惶恐,那種感覺甚至強過威廉之死所給她的衝擊。她從位子上半站起身,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然後機會過去了。洛伊掉轉馬頭走到場子的另一端,與那個法蘭西人相對而立。
號角聲響起,洛伊低俯身子,一踢馬腹,朝對手直衝過去。他的矛槍重重擊到那個法蘭西人的盾牌上。對方翻身落馬,右腿顯然已經斷掉。這一場比賽結束了,洛伊騎回場子另一端,面對著入口靜靜等著。
洛伊在比賽之前曾經看過費義安,覺得他看起來精神抖擻極了。他出場時看起來和洛伊一樣危險,披著費家代表性的墨綠色和金色,馬蹄穩重地踢在地上。
珍妮發現洛伊在審慎評估費家這位未來族長的實力,並不敢掉以輕心。
她望著洛伊的臉,可以感到他那凌厲的目光直逼著義安。
她看得太專注,因而沒有注意到義安已經騎到她面前,對她伸出矛槍尖……
「珍妮!」貝姬的父親抓住她肩膀,使她注意到義安。珍妮抬眼一看,發出一聲驚呼,難以置信地呆住了。
但是愛琳姑媽卻故意高興地喊出來:「費義安!」愛琳姑媽抓起自己的面紗。「你一向是最勇敢的男人。」她俯身向前,把黃色的面紗繫在蹙著眉頭的義安的矛槍尖上。
當義安就位時,珍妮發現洛伊有了微妙的不同,他還是和先前一樣靜立不動,但是卻有一點前傾,流露出怒意,彷彿急切地想衝向這個竟敢求他妻子祝福的對手。號角響起,洛伊正要攻擊,義安已舉槍刺向前。一陣槍擊盾牌的聲音,轉眼之間,義安連人帶馬翻倒在地,掀起一陣飛塵。
觀眾席間響起一陣狂喊。但洛伊並不理會,只是冷眼看著對手被人扶起,然後他又掉轉馬頭,走出場外。接下來是珍妮最怕的一項競賽。兩隊人馬相攻,可以用指定的尖銳武器,當對手拿下面盔休息時不能攻擊他,而最後哪一方留在馬上的人最多就得勝。
但是規則限制僅此而已,而且對手可以使用寬劍。
雙方各有一百名騎士——一邊以洛伊為首,另一邊是杜蒙。
珍妮看到杜蒙所率的人馬,身子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她父親、馬康和費家等族人也在其中。在場內這種陣容就好像實際生活一樣,英格蘭人在一邊,而法蘭西人與蘇格蘭人在另一邊,宛如作戰一般。珍妮忍不住想尖叫出來。
號角響起,珍妮開始為每一個認識的人祈禱。兩百個人馬殺在一起,大地彷彿都在震動。接著二十個珍妮的族人由她父親與兄弟率領——直朝洛伊衝去,手裡揮著寬劍猛砍。
珍妮的尖叫聲被英格蘭人的怒吼淹沒了,她看到的是最撼人的一幕——劍術與力量表現。洛伊像著魔一般,反應敏捷,力氣勇猛。他迅速把六個人擊下馬之後,終於自己也被打下馬來,但是這場噩夢仍在變本加厲,珍妮不自覺地和大家一樣站了起來。她看見洛伊像一個復仇的魔鬼,雙手抓起寬劍用力揮下去——對準了她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