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茱迪·麥娜
珍妮把針放下,走到敞開的帳篷門口,十分渴望去走動走動。九月初的天氣非常好,雖然晚上很冷,但白天卻挺暖和的。「黑狼」的十五名精兵——他的個人侍衛——在野地那一邊的馬背上操練。她想出去曬曬太陽,儘管這在洛伊禁止之列,而且他對她的態度似乎一天比一天凶。除了高菲爵士和尤斯仍像以往一樣有禮之外,其他武士待她就跟敵人一樣,似乎是被迫忍受她的存在。
莉娜和她曾經耍過他們,因此他們一直記恨在心。
那天晚上吃過飯後,珍妮又把心頭牽掛的事提出來。「我要見我妹妹。」
她以同樣冷冷的態度對柯萊莫伯爵說。
「那麼就請求我,」他乾脆地說。「不要用命令的。」
珍妮挺起背脊衡量了一下狀況,然後讓步了。她點點頭,甜甜地說:「很好,那麼,我可以見我妹妹嗎?大人?」
「不可以。」
「去他的為什麼不可以?」珍妮的脾氣爆發了,轉眼之間就忘了要保持謙順。
他的眼睛露出笑意。「因為,」洛伊說著,一面欣賞她被激怒的樣子。雖然他決定和她保持距離,但又忍不住要這樣放縱一下。「我已經對你說過,你對你妹妹有壞影響,沒有你在旁邊,她一個人絕不會有膽量也沒有那種逃亡計劃的想像力。而且如果她不跟你在一起,你也就不會想逃跑。」
珍妮恨不得用最壞的字眼罵他,但那樣只會使她距離目標越來越遠。「我想就算我跟你保證說我不會逃跑,你也不會相信的。」
「你願意保證嗎?」
「願意。現在,我可以見我妹妹嗎?」
「不可以,」他彬彬有禮地說。「恐怕不可以。」
「我發覺這真不可思議。」她緩緩站起身,以一種極度輕蔑的態度說道。
「你竟然不放心讓一整支英格蘭軍隊看守兩個女人。要不然,你是因為本性殘酷才拒絕我的要求的嗎?」
他抿緊了嘴巴不發一言,飯後就立即出去了,一直到珍妮入睡前都不曾回來。
第二天早晨,珍妮很訝異地發現莉娜竟然被帶到帳裡來。她們當初埋藏起來的修女袍已經太髒了,所以莉娜和她一樣,也穿著向侍從借來的上衣、襪子和軟靴。
珍妮和妹妹熱情地擁抱之後,把她拉在身旁坐下,她正要和莉娜討論逃亡的事,卻從帳底縫隙處瞥見一雙男人的靴子,一隻守衛穿的靴子。
「你的情形怎麼樣,姊姊?」莉娜擔憂地問道。
「很好。」珍妮回答道,心裡則在猜究竟是哪一個守衛奉命在外面偷聽她們姊妹談話。轉念之間,珍妮打量著莉娜的臉,緩緩地說:「事實上,如果早知道他們待我們會這麼好,我就不會傻得想逃跑了。」
「什麼?」莉娜大惑不解地問道。
珍妮示意要她安靜,並把她的臉轉過去,讓她看看帳外那雙靴子。然後她以非常輕的聲音說:「如果讓他們以為我們不想再逃了,我們就更有機會逃。莉娜,我們必須趁父親投降以前離開這裡,不然就太遲了。」
莉娜點頭表示瞭解,於是珍妮又說:「我知道這跟當初所想的不太一樣,但老實說,我們逃跑的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在山區時簡直怕死了,而且當我聽見狼嗥的時候——」
「狼!」莉娜喊著。「你說那是貓頭鷹。」
「不,我越想越不對勁,那是一隻惡狼!總之,關鍵在於我們在這裡很安全——他們不會殺我們或虐待我們,所以我們沒有理由再冒險自己找路回家。無論如何,父親一定會想辦法讓我們自由的。」
「哦,不錯!」莉娜也依珍妮的手勢暗示而大聲說。「我贊同你的看法!」
正如珍妮所預期,站在帳外的是藍泰凡。他把聽來的話向洛伊報告,洛伊有一點驚訝,但珍妮的理論似乎也挺合理。
雖然直覺上不太以為然,洛伊還是下令把看守他營帳的侍衛由四人減為一人,而看守的目的也僅是為了保護人質的安全而已。這個命令下達之後,洛伊就經常不自覺地在經過時瞄一眼帳篷,期待看到一個披散著金紅色長髮的人從帳篷裡鑽出來。過了兩天之後,珍妮一直很乖地待在帳篷裡,於是他又將命令稍作更動,告訴珍妮她每天可以和妹妹會面一小時。當然,事後他又開始懷疑這項決定是否明智了。
珍妮自然明白為什麼會有這些改變,於是更加決心要找機會鞏固柯萊莫伯爵對她的信任,以誘使他進一步放寬警戒。
第二天晚上,命運就賜給她一個絕佳的機會,珍妮即順勢加以利用一番:她剛和莉娜一起步出帳篷,打算告訴裡克她們想在帳篷四周走一走——這是她們目前允許活動的範圍——恰巧碰到兩種狀況:第一個狀況是裡克與「黑狼」的其他守衛在二十五碼之外,彷彿正在處理手下的某件紛爭;第二個狀況是,在她們左方的遠處,柯萊莫伯爵正轉身朝她們這個方向看過來,密切注意著她們的行動。
如果珍妮不知道他在看,她很可能會嘗試帶莉娜躲到林子裡。但隨即想到他大概不消幾分鐘就會把她們抓回來,於是她有了一個更好的主意:假裝她不知道他在監看,珍妮自自然然地挽著莉娜的手,朝裡克那邊指點一番,然後故意遠遠地避開林子,謹守規矩地只在帳旁走動。這樣做等於是巧妙地告訴洛伊,即使無人看守,她也依然可以信任,不會逃走。
這個計謀果然生效。那天晚上,洛伊、泰凡、裡克以及其他幾個親信侍衛聚在帳篷裡商討,計劃第二天要拔營,走到東北方三十里處的哈定堡,在那裡一面休息,下面等候由倫敦運來的補給。在討論的過程中以及隨後的晚餐時,洛伊對待珍妮的態度簡直近乎慇勤!後來等其他人都離去之後,洛伊又對她平靜地說:「以後你可以隨時去看你妹妹,不再有什麼限制了。」
珍妮那時正要往毯子堆上坐下來,聽見他這突如其來的溫和口氣使她坐了一半即停在空中,愕然地瞪著他,一種不自在的感覺流遍她全身。彷彿他已不再把她當敵人,而且要她也採取同樣作法,結果她卻不知該如何反應。
她望著他那深邃的銀灰色睜子,直覺感到他這種休戰提議的危險性比以往更甚,然而她又拒絕這麼想,因為這一切看來似乎很合理。當然他們之間這種表面上的友誼對她只會有好處,而且老實說她也挺喜歡像上次幫他縫臉上傷口時的那種輕鬆氣氛。
她張口想謝謝他,卻又突然住口不言。對一個綁架她的人道謝似乎是一種背叛行為,彷彿是要假裝一切都已獲寬恕,他們成了朋友。此外,雖然她很慶幸自己已取得他的信任,但又為自己所使用的狡詐和欺騙手段感到可恥。珍妮從小就一直坦白直爽,也因而常常惹父親不快。甚至當她和她那無恥的異母哥哥起衝突時,也不曾想到要以詐制詐,而是硬碰硬地要和他決鬥。也正是由於直爽和誠實,使她被放逐到修道院去。然而在這裡,她卻被迫使用詐術。雖然其情可憫,但是她仍然深覺可恥。在她內心,自尊、誠實與絕望在交戰著,而她的良心也飽受折磨。
她曾設想安修女若是處在這種情況下會怎麼做,但基本上她根本無法想像怎麼會有人敢侵犯那位可敬的院長,更不用說是把院長像糧袋一樣拋上馬背,或是種種珍妮自己所遭遇到的暴行了。
但有一件事可以確定,不管在任何情況下,安修女對每一個人都必定是公正的。
柯萊莫伯爵對珍妮付出的是信任——一種友誼,他那熱忱的眼睛她看得出來,由他那溫柔的口氣中也可聽得出來。她不能不睬他的信任。
她族人的命運要靠她能否逃出去——或者是被救出去,因為他們在投降之前至少會試一試。不論是要自己逃跑或是使自己容易獲救,她都需要盡量爭取在營區裡自由活動的機會。此外,她若是拒絕他的友誼表示,也有可能又損及他對她的信任。不過,起碼她應該可以某種程度的誠摯態度來回報他的友誼。
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珍妮終於作了決定,望著伯爵,昂起頭冷淡地對他點點頭,表示接受他的求和。
她這種架勢使洛伊覺得很有趣。他雙臂交抱胸前,臀部往後靠著桌子站立,揚起一道眉打量著她。「告訴我,珍妮,」他看著她在毛毯上坐下。「你在修道院的時候,不是應該受到告誡要勿犯『七惡』嗎?」
「當然。」
「驕傲也包括在內?」他喃喃地說著,心思被燭光下她那披肩的長髮所吸引了。
「我並不是真的驕傲。」她說著,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心裡明白他指的是她剛才隔了許久才接受他的談和。「我想我是很任性,也很頑固、死腦筋,但不是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