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珍·安·克蘭茲
「你該不是要責怪我娶了一個你認為太過年輕的女人吧?」
蘭蒂搖頭。當然,對摩根而言,黛芬的確太年輕。不過現在指出並無任何意義。事實已經鑄成。「不。我想說的是雖然她只比我大十一歲,但她讓我覺得自己太天真。」
「天真?」
蘭蒂蹙額。「也許這不是正確的說法。不解人情世故,笨拙。爸,她讓我覺得自己像個鄉下丫頭。現在,你懂了嗎?」
摩根的臉色轉為柔和。「我想我懂。如果你聽了覺得安慰,我很樂意告訴起初我也有同感。但是在那冷靜的外表下卻有一顆迷人、真誠的心。我要你去認識真正的黛芬,我要你跟她做朋友。」
「我在努力,爸。」
「我要你更賣力一點。」
蘭蒂望著他。「你要我怎麼做?」
「我要向你提出一個請求,蘭蒂。黛芬已經報名參加一系列有關育嬰的講座。如果你能陪她參加其中一些課程,我會很感激。如果你們能多一點時間相處,對你們會有幫助的。」
蘭蒂凝視著他。「你要我去參加一堆育嬰課程?」
「為了我,蘭蒂。也為了馬休。」
兩天後,蘭蒂發現自己回到西雅圖,在一屋子的孕婦中與黛芬毗鄰而坐。台上的講師布哈洛教授是胎教的專家,而他所講述的內容並不會令人覺得索然無趣。蘭蒂注意到黛芬背脊挺得筆直地坐在椅子上,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正侃侃而談的講師身上,不停地振筆疾書,摘錄筆記。
「有充分的證據顯示,」布哈洛教授說。「懷孕進入第七個月,胎兒能夠聽得見,對聽覺的刺激也會有反應。許多資料也證實新生兒對母親的聲音有強烈的回應。之所以有此反應很可能是因為他們在子宮內已經聽了那個聲音達數星期之久。他們聽得見那聲音,也記住那聲音。」
被一群孕婦包圍令蘭蒂覺得十分奇怪,她被迫面對一個最近她一直置之不理的問題。望著這一屋子的孕婦,要假裝有一天她也會擁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家人是愈來愈難。
蘭蒂知道遲早她都必須面對可能婚姻無望、沒有子女承歡膝下的事實。她與菲力的感情失敗令她瞭解也許她對男人永遠無法有適當的回應。
「實驗結果證實如果孕婦在懷孕期間閱讀一篇故事給腹中胎兒聽,孩子出生後依然會刻是那個故事。我們的實驗中廣泛地出現這種現象。」
蘭蒂側過身在黛芬耳邊低語。「也許你可以在馬休出生以前讀一整本食譜給他聽,把他訓練成一個大廚師。想想看,他還沒學會走就擁有一項有價值的能力。他會為我們賺進一大筆錢。」
黛芬手中的筆不曾稍歇,也不曾抬頭。「拜託安靜,蘭蒂。我想專心聽講。」
「對不起。」蘭蒂不自在地坐正,定目注視布哈洛教授。某種感覺告訴她這會是個漫長的下午。她很高興明天就開始在桑氏上班。至少她有逃避陪黛芬上這些午後課程的藉口。
不幸的是,黛芬所選的課程有些排在傍晚,這些課蘭蒂就無法倖免了。
「現在,」布教授抑揚頓挫的聲音響起。「你無疑地會仔細考慮要對腹中的胎兒談些什麼。有一件事你們必須謹記在心,那就是即使在這個階段,記憶也已形成,而決定孩子出生後記憶的人便是你們。」
「他這一番話只為可憐的准媽媽們帶來許多壓力,」蘭蒂低喃。「好像她們承受的還不夠似的。」
「蘭蒂,拜託。」黛芬臉色陰鬱地望著她。
蘭蒂閉上嘴。
十五分鐘後課程結束,令蘭蒂鬆了一口氣。她看著黛芬購買布教授的書籍及卡帶。開設育嬰課真是有利可圖,大有可為。
「你覺得如何?」黛芬戴上太陽眼鏡,領頭走向車子停放處。
「令人印象深刻,」蘭蒂急切地搜尋話題,「你打算開始對馬休朗讀嗎?」
「當然。我們會從莎士比亞開始。」
「我打賭他會比較喜歡『興亡之道』。」
黛芬並不覺得有趣。「我想我們也會放一些音樂給他聽。莫扎特或維爾瓦第應該是最好的選擇。」
蘭蒂好不容易壓抑下建議她選擇重金屬音樂的衝動。「如果他出生時能以歌聲代替哭聲不是很有趣嗎?」蘭蒂喃喃低語。
很幸運地,黛芬並沒有聽見她的話。「我等不及告訴摩根今天的課程。」黛芬繞過紅色保時捷車頭。「他會很高興。」
蘭蒂坐進前座,小心地繫好安全帶。「我想是的。」
「你父親跟我一樣高興能夠添一名小寶寶。」黛芬緩緩將紅色保時捷駛離停車場。
「是。」蘭蒂絕望地找尋輕鬆的話題。她的心一片空白。「他一定很興奮。」
「我覺得自己非常地幸運能夠遇見摩根。」
蘭蒂凝視車窗外的街道。如果她也能像黛芬這樣輕鬆、熟練地駕御一輛跑車豈不棒極?蘭蒂渴望地想道。
「你確定你跟狄菲力之間已經完全結束了嗎?」黛芬問。
「嗯。」
「我不會責怪你,」黛芬繼續說道,她提高聲調以蓋過街的噪音。「我因為發現我的前夫跟女秘書有染而跟他離異。我當即就知道不要我的孩子有這樣的父親。婚姻應該建立在互信的基礎上。」
「我同意。」
「摩根跟蓋森是這麼的不一樣。」黛芬說。「我一見到他就知道他會是個出色的父親。」
「這就是你嫁給他的原因?」話一出口,蘭蒂立刻驚惱不已。她閉上眼睛,絕望地希望自己不曾提出這個問題。「我很抱歉,我不應該這樣說。」
「沒關係。」黛芬的語氣聽起來不像被冒犯,倒像覺得有趣。「坦白說,摩根會是個好父親這一點對我而言比其他因素都重要。至少一開始是。可是現在我愈瞭解他,就發現他還有其他不計其數的優點。」
蘭蒂置於大腿上的雙手緊握成拳。她的視線越過座位,因黛芬的深藍色墨鏡而讀不出她的表情。「黛芬,我知道我無權過問。可是你真的愛我父親嗎?」
「當然。」黛芬展開一個沉靜的笑容,將保時捷駛進一座超市的停車場。「可是如果你對愛的定義與我稍有不同,我不會驚訝。你不介意我們在這裡停一會兒吧?我想買點費泰乳酪。」
「不,我不介意。」
XXX
夜幕深垂,蘭蒂躺在床上,聆聽由窗外飄進的低喃聲。她父親與黛芬仍未就寢。他們坐在陽台上欣賞西雅圖的萬家燈火以及艾略特灣的夜景。蘭蒂看不見他們,但可以聽見他們低聲的交談。
「你認為她會留在西雅圖嗎,摩根?」
「我不知道。但她需要改變。最糟的情況是她回維拉特去。」
「也許你是對的。我為她感到難過。她似乎有點失落,你知道我的意思。也許退婚比她所願意承認的更困擾她。」
「她很堅強,很快就會恢復的。黛芬,你真好,這麼關心她。」
「她是你的女兒,我當然關心她。」短暫的沉默過後,黛芬繼續說道:「雖然我不認為她已經完全地接受或瞭解我們的關係。」
「給她時間。」
又一陣沉默。蘭蒂側過身子,支起頭。接著再度聽見黛芬的聲音。
「今天的課程很不錯,摩根。從明天開始,我會固定給馬休一些聽覺的刺激。」
摩根咯咯發笑。「要不了多久,人就能跟他面對面地談話了。」
「再兩個月。」
蘭蒂聽出黛芬聲音裡的期待與滿足,然而除此之外,她還察覺出一絲緊張。她憶起今天下午她在布教授的課堂上記筆記那種專注的樣子,就好像害怕會錯漏一個字似的。
害怕!對,蘭蒂突然瞭解,就是這兩個字——害怕。但是這沒有半點道理,黛芬是她見過最冷靜自持的女人。
「我得檢查一下我們訂的那張意大利嬰兒床。」摩根說。「應該送來了。」
「我打過電話給設計師。他說差不多都好了,他選擇植物作為設計主題。」
蘭蒂繼續聆聽他們喁喁交談好一會兒。她決定的結論就是她在父親家裡像個格格不入的外人。
是搬出去的時候了。她得馬上開始找間公寓。
明天她就會坐在桑氏企業的董事長辦公室裡。一思及此,快樂的感覺竄過她全身。她的新生活正等著她開始發號施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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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爾研究著桌上的報表。一切皆已就緒,只等他一聲令下,所有人都將束手就擒。寇氏船運的苟延殘喘不過是垂死前的掙扎。
他應該感到更心滿意足,他想道,為了整垮寇維多,他已經等了太久。正確地說,整整十五年。再過一個月這件事就將大功告成。
那麼,為什麼今天他會覺得如此急躁難耐?喬爾起身走至窗前。他的問題是桑蘭蒂即將進駐桑氏令他失措,而且他心知肚明。明天她就會在這裡,接收董事長辦公室。
董事長辦公室——真是個笑話。桑氏的董事長辦公室向來很少派上用場。至今桑氏尚未出現過曾花一點時間坐在辦公室後辦公的董事長。桑查理只會坐在辦公桌後系魚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