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徐少艾
「吃飯?」楊初初想到這裡前不著村,後不搭店的,根本看不到有賣吃的地方。
「跟我走就是了。」他說。
他帶著她走了一小段泥土路,原來是到人家家裡吃飯。一個熱情的伯母為他們張羅午餐。席間,有許多人一塊用餐;他們就像是老朋友般閒話家常,詢問邵崢的近況。看著被眾人圍繞著的邵睜,是那麼主動又親切地和大家談笑風生,和平常根本就是判若兩人。
楊初初也從他們的話題聯想、拼湊著,大概知道了邵崢曾經在這裡生活過。到台北工作之後,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回來為雜誌或藝廊拍一些作品。
第九章
秋天的山上,夜晚來得特別的早,黃昏也很短暫。
楊初初與邵崢一個下午都被熱情地招待著,雖然這裡的人態度都非常的親切,卻仍讓楊初初神經持續緊繃著,一直到晚上回到自己的屋裡,楊初初才覺得自己真的很累。在簡單的梳洗後,她坐在床沿稍稍整理了自己的日用品,心裡又才清楚了一些。
「累了不累?快睡吧。我就在隔壁。」邵崢倚在房門對她說。
「就好像是在作夢。昨天的這個時候,我彷彿掉落無底的深淵;而現在,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她忍不住感歎了起來。
未來會是如何,她不能得知,甚至明天的事,她也無法掌握,這對平日行事一向有規劃的楊初初而言,怎能不歎息呢?
「難道你忘了?你是我的小助理。」他笑著走進房間,坐在她旁邊。
「你又在逗我開心了。說真的我很煩人,對嗎?其實我並不想麻煩你的……」
「我的工作很自由。你如果想回台北,隨時可以起程。」他似乎為她想了很多。
「不,我不是後悔來這裡。這裡真的很好,我……我是怕我太……」怕自己喜歡上這裡,但是她還是沒有說出口。
「別想大多,還是早點睡吧。明天你會有不一樣的心情。」
「告訴我多一些你的事情好嗎?」她忍不住問。
「不急,我們會在這裡停留一段時間,會有機會的。」他看著地磚上的花紋,繼續道一而且,我現在沒有心理準備。」
「不論你有什麼樣的過去,我都願意傾聽。」她愈來愈確定他的過去一定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戀,因為在邵崢的房裡也有著一幀和台北仕處相同的照片。
「真的嗎?」他望著她認真的模樣。「先說說你的吧,我的故事比較長。」
她點頭表示認同,說:「一個自以為可以掌握所有事情的女人,活到第三十個年頭時,出了一個她不能掌控的狀況,她的男友讓另一個美麗得不得了的女人懷了孕,就是如此。」楊初初無奈他說完後,頓時好像豁然開朗了,她朝他笑了笑。
「看起來,你好像是真的釋懷了,不簡單咧,我卻還印象根深刻,好幾次在馬路上都看到你失魂落魄的模樣。」
「換你說了一她調整了一下坐姿,充滿期待地看著他。
「你真的對我的過去這麼有興趣?」他看著她的模樣,不禁苦笑著。思索了一會兒後,他才幽幽地開口:「我的父親年輕的時候是個攝影師,在這裡和我的母親相遇、相戀,相愛;但是,他其實在在北部早已和邵嶸的母親先有了婚約。」
「原來你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弟,難怪你們相差這麼多。」她說。
「後來,他們倆排除萬難結了婚;但是,那是一個沒有人祝福的婚姻。我父親來自一個很有財勢的大家族,而我母親只是個平凡的鄉下姑娘,他們在一塊後,就被截斷了所有的經濟來源,在那時封閉的現實環境下,他們吃了不少苦。我的母親後來委曲求全地帶著我離開那個家,她必須讓我父親得到家族的支援藉以有出國深造的機會,完成他的夢想。後來,邵崢的母親進了門,而我母親在漫長的等待中,無言地結束了她的人生。」
「你恨你父親嗎?」她問。
原來真有一個這樣的故事,難怪邵崢會喜歡聽「綠袖子」,那隱喻著遭人迫害和怨恨的一首曲子,這也意味著邵睜不可能不會心生怨慰。所以他成了家庭和愛情的叛徒,也很難再去相信任何人。她猜測著。
「我從我母親的身上得到的教育,早讓我沒有了怨恨,只是有些許的悵惆;其實,我父親他對我很好,讓我出國受教育、為我置產,極盡可能地給了我世俗裡所有的享受,這是現在的他能輕易做到的,只是我母親卻已沓然。」
「這是你的成長過程,那後來呢?」她最好奇的還是有關他酗酒和感情的那一部分。
「沒有什麼啦,還是你的故事比較有戲劇性。」他苦笑著看她。「我好像不該和你說這些的。但是,至少這些故事可以把好奇的你多留在我身邊久一些。」他玩弄著一張相紙。
「你喜歡流浪?」她又問。
「當我每年回到這裡,我就會陷入緬懷的心情,所以一段日子後,我又會回到台北,去感受和別人相處的意義。其實,我和我父親很像,流著和他相同的血液,有著和他一樣的夢想。他現在雖然很有錢,但我在某個角度來看,卻比他更加富有。」
「你難道沒有談過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我以為藝術家都會有著很豐富的感情,很精彩的愛情故事。」
「你的想像力倒是很豐富,看不出來是個成天與電腦為伍的人。其實,我不會在愛情裡強求些什麼,雖然苟活了三十多年,我還不曾想過愛情會給自己什麼樣的人生,倒是生活裡有很多有意義的事情可以做。」他看著她的眼神,好像是真話,更像是在安慰楊初初。
看著邵崢毫不矯飾地剖析自己,楊初初無言。她突然覺得窗台上的月光,就著微寒的秋意,一點一滴地在她心湖裡擴散開來。就在武陵農場山下這個小小房間裡的第一個夜晚,楊初初才覺得自己真正地對邵崢有了一些瞭解。
★★★
第二天一早,邵崢帶著楊初初開車上山,沿途的風景美不勝收。變化萬千。邵崢也不多言,只是一路取鏡。
美麗的果樹園子,淳樸的果農老婦、頹圮的山林野居和遍地的落葉……都是邵崢眼中的瑰寶。他幾乎是完全忘我地投入在工作裡,只在偶爾停下來等鏡頭時,才對楊初初笑了笑。而他們的午餐,是一籃甜蜜多汁的各式水果和酸梅湯。
「累不累?」他問她。
她不禁覺得好笑,坐在大樹下乘涼,一直都沒用到腦筋和體力的她根本就是在發愣,會累的人應是他才對,她連忙搖頭。
「我覺得我們是來自不同世界的人。你在大自然裡優遊自在地工作,而我好像和這裡格格不入似的。」她低頭看著自己穿的名牌休閒短褲。
「沒有人會抗拒大自然的美景。你是在電腦桌前太久了,我不是說過嗎?你穿牛仔褲比較好看;再過兩天,我保證你一定會變成一個頑皮的野丫頭。」他笑著說,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行動電話在這裡收不到訊號,我想我老妹他們一定擔心死了。」他懊悔地把玩著行動電話。
「我差點忘了,你現在是在演一出逃婚記。只不過是陰錯陽差地跟我到了這裡。」他看著遠處一片乾枯成奇怪形狀的落葉,沒有什麼表情地說:「你總是要回去面對現實的。」
「對不起,這跟你無關。我只是突然有點感傷罷了一楊初初很怕邵崢又會說出隨時可以送她回台北的話。
他淡淡地笑著,把背包當作枕頭,閉上眼躺在草地上,不再說話。楊初初這才發現,兩人每次的談話都是因為他突然地沉默而中斷,她總是不能深入去探知他的心,為什麼呢?
接下來幾天的拍攝工作,大部分是在武陵農場以及梨山附近一帶的山林田野取景,一直都滿順利的,邵崢顯然對這樣的進度非常滿意。
每天傍晚回到住處,他就會放下所有的工作,陪著楊初初到每一個地方走走,之後,一起用附近農婦熱情相送的素材做晚餐。這一點最讓楊初初感到高興,因為她真的不習慣在別人的家裡吃飯;尤其是當邵崢告訴他們,說楊初初在台北是個電腦程式設計師,在國外念過書……他們嘖嘖稱奇的模樣更讓她坐立不安。
她還是喜歡和他獨處,一起吃晚餐,洗兩個人的衣物,就像邵崢說的:偶爾做一做勞動性的工作,可以忘掉許多的事情。楊初初現在真的可以完全理解,當她認真地搓揉著衣服時,腦袋裡頭是什麼也不多想,只是希望把衣服洗乾淨,這不是很神奇嗎?在沒有壓力的情況下完成了許多事情,她喜歡這樣的自己。當邵崢在他的房間整理底片和工作紀錄時,她就在另一個房間裡看書、聽音樂。發呆,一直等到他忙完了,輕聲過來跟她說晚安,才結束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