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謝謝
然而他豈甘心娶這樣一個女人為妻?
心中百轉千回,他決心揮劍斷情,一雙大手不捨地撫著她的髮絲,見她在自已懷中漸漸平靜下來,他開口就想說出決裂的話,就此與她一刀兩斷,不過話到嘴邊卻變了樣。
「明天別到公司上班了,在家裡休息吧。」
他想像得到明天公司裡會有多少閒言閒語,就算不當面說出口,神色間的曖昧又豈是他阻止得了的?何必讓她去忍受這些呢?
念愚如往常在巷口下了車,然後看著崇岳的車逐漸淹沒在車河之中,交錯的燈影照花了她的雙眼,一眼望去什麼都看不清楚。
為什麼她在他面前總有那麼多眼淚?媽媽車禍之後她不敢放任自已哭,怕那懦弱無用的淚水削弱了面對事實的勇氣。
不能怪他說出那些尖刻的話。
明天別去上班了。這句話成了他的告別詞。
既然在風月場所的大染缸染過一回,壞女人的標籤貼了個貨真價實,即便旁人不知,她又如何能夠不感到心虛?
不論她變得如何不堪,唯一能夠包容她的只有媽媽而已,她加快了腳步,像一個在外頭受了委屈的孩子打算回家哭訴。就算媽媽不能給她隻字片語的安慰,她深信媽媽是聽得到的,只是說不出口罷了,不管醫生怎麼說,那些冰冷無情的儀器怎麼顯示,媽媽是怎麼樣也捨不下她的。
遠遠地,一束旋轉的紅色光束在視線中閃爍。
一部救護車停在她家門口,它要載的是誰?
念愚跑了起來,不習慣穿高跟鞋的她狠狠跌了一跤,顧不得破皮流血的膝蓋與扯裂的裙擺,繼續往前奔去。
救護車旁有穿著白衣的護士和她僱傭的看護。
「林嫂,我媽……」滿是驚懼的她再也問不下去,她緊握著擔架上那瘦弱的手,跟著上了救護車。
車子一路悲鳴著,向茫茫的前路駛去。
崇岳的車駛離巷口先往辦公室去了一趟,然後往家中的方向而去。
這件事必須讓小葳來證實,或是否認,但願是後者。
一進大門,他直接往崇葳的房間走去,顧不得敲門便闖了進去。
崇葳坐電視機前,房內槍聲大作,崇岳拿起遙控器關掉
電視。「小葳,我要你看看這一張照片。」
「什麼照片這麼重要?大哥急得連門都來不及敲。」他伸手接過。照片中的人明眸皓齒,唇角微揚,像是一個笑,眼神卻是抑鬱,滿懷心事的模樣。
「大哥,你找到了卡門了!」崇葳興奮地喊了起來。
「你確信她就是卡門,沒有認錯?」
「當然!我怎麼可能會認錯?她是我的親密愛人,化成了灰我都認得!」
親密愛人?她究竟有多少個親密愛人?他崇岳竟只是其中之一!
崇葳激動中,並沒有留意他大哥凝重的神色,只顧著麻哩啪啦追問下去。
「大哥,你在哪裡找到她的?是哪一家酒店?可惜我這個樣子沒辦法去找她!你可以叫她來見我嗎?」
哪一家酒店?高峰大酒店!
他迴避崇葳的問題,「這張照片是我從她同事那兒拿到的,先讓你確認一下,好交給徵信社去找人。先前因為沒辦法提供任何資料,所以他們也沒有什麼眉目。不過你還是別抱太大希望比較好,你知道沒有真實姓名是很難找人的。」
「哦。」崇葳失望地應了一聲。
「小葳,你和她到什麼地步了?我的意思是……」
「大哥,那裡是酒店,不是咖啡廳。沒見過她幾次,我就帶她出場了,當然不是去郊遊踏青看電影,那時她可不是照片中這副清純模樣。殘廢這麼久,我也想開了,我現在這個樣子要找到家世相當的對象是不可能的,除非用錢去買,而她是用錢買得到的。
若是以前你和媽是不可能讓她進門的,現在你們大概是不會反對的,這也算是給我的殘廢一點點補償,否則你們要我將來怎麼過日子?」
若她不是念愚,說不定他是會同意的,但是讓念愚嫁給小葳?這教他情何以堪!不!他辦不到!
崇岳拿起搖控器打開電視,沉默地轉身走了出去,腳步聲應著槍聲形成一段沉重而不協調的曲調。
第七章
念愚在驚慌中醒來,她疲憊地轉頭一看。
幸好媽媽仍躺在床上,心電圖上微弱仍穩定的訊號給了她些許慰藉,她已經不敢祈求上蒼快點讓媽媽清醒過來,現在她只能祈求上蒼別奪走媽媽的生命。
主治醫生輕輕打開門走了進來,念愚靜靜地等他檢查那些複雜的儀器,氧氣罩,點滴瓶,各種救命的管線。
「江小姐,這次你最好先有心理準備,我恐怕令堂——」
念愚打斷他的話,不想聽他任何悲觀的判斷,彷彿話一說出口,再也沒有挽回的餘地。
「我媽媽當然會好起來,她每一回都能渡過難關,這一次當然也一樣。醫生,你這麼厲害,一定能醫好她的,我有信心,你當然也有,是不是?」
醫生面對她乞求的目光,只能迴避。他想告訴她醫生只是人,不是神,有太多事只能聽天由命。
「是的,或許奇跡會出現。醫學上有許多不可解的迷,誰都不能百分之百說什麼事不會發生。」他說完話便轉身離去,對於這名病人,他已經無能為力。
這對母女需要的不只是奇跡,而是神跡。
coo
念愚手裡提著一袋食物走出醫院的福利社門口。
醫生已經嚴厲地警告過她,若是再不注意飲食和休息,等她病倒,誰來照顧她母親?
她是一個最聽話的病人家屬,醫生怎麼說,她就怎麼做,只要他別再提什麼心理準備,後來醫生果然再也沒提過,她相信媽媽的病情是穩定下來了。
轉個彎走到長長的走廊,一個明亮聲音在她前方響了起來。
「學姊,念愚學姊,我終於找到你了!」一個大男孩從長廊那端奔了過來,他理著小平頭,黝黑的肌膚帶著陽光的熱力,那興奮的語調與燦爛的笑容在寂靜的走廊上顯得十分突兀。
來人有一張熟悉的臉孔,是她記憶中的片段,沒見著時從來不會想起,見著了便自然而然記起他的名字。
夏天朗,莽撞。這是她記憶中的聯想,是她對這個字的唯一註解。
「有事嗎?」念愚冷淡地回應。
「念愚學姊,我昨天剛剛退伍,今天到你家裡找你,你鄰居說你母親生病住院,所以我特地來看她。」
她的母親生病住院,值得他這樣開心嗎?或許他無意嘲笑別人的不幸,可那笑容看來如此礙眼。
她的聲音越發冷淡。「我母親不接受探病,請回吧。」
終於發現念愚的不快,夏天朗斂起笑容,小心翼翼地問:「伯母的病嚴重嗎?」他本來猜測是開開盲腸之類的小事。
嚴重嗎?幾度徘徊在生死關頭,算是嚴重嗎?
這個問題醫生不再提,而她連想都不敢再想,他簡單的一句話輕而易舉扭破她用來支持自己的幻想。
所有的恐懼一起湧上心頭,淚水在眼眶堆積,她極力忍著不讓它滑落。
那該然欲泣的柔弱激起夏天朗的保護欲。
「別擔心,伯母會好起來的。」
這句毫無依據的安慰正是念愚目前最需要的,像一個溺水的人得要抓住些什麼以免於滅頂的危險。
她感激地望著他,不復之前的冷漠,這時她甚至露出了一個久違的笑容。
那朵笑容讓夏天朗早已淪陷的心更加無法抽拔,他一點也不能理解自己做了些什麼配得到這樣的待遇?
念愚一點也不想再討論母親的病,為了報答他的好話,怎麼做似乎都不為過,而他又有這樣一個好名字,彷彿為陰鬱的病房帶來陽光。
或許那陽光是畫在紙上幾道黃色的線條,此刻她迫切需要把它當成真的。
「夏天朗,天朗,你的名字取得真好,但你的人一樣。你剛服完兵役?當兵辛苦嗎?打算去找工作嗎?還是要繼續唸書?」
一連串的關懷從她那讓人想一親芳澤的櫻唇吐出,夏天朗樂得忘了一切,又露出那明亮的笑容,他知細摩遺地回答念愚的問題,又加油添醋地說了些軍中的趣事。
一個得償所願十分快樂,另一個暫時轉移了注意力,兩人共度了一個午後。
那日以後,一連幾天夏天朗都到醫院報到。
他很快就看出江靜文的病情是沒有指望的,醫生在病房間來來去去從不說一句話,他終於知道那一天隨口而出的一句安慰為何讓念愚立刻改變了態度,她盼望有人那樣跟她說想必已經盼了很久,若是說話的是路邊的一個陌生人大概也是會得到她的笑臉相迎。
他心中憂喜參半。喜的是在她最脆弱的時候他能陪在她身邊,憂的是她怎麼承受必然來到的打擊,而且這個打擊的來臨是不可能太久了。
現在,他自然也不敢再說出那種空泛的安慰話,面對一個仰賴維生系統的病人,他無論如何說不出口。